再見，如果可以再見(28)_雲五

二十八

　　電視新聞裡還在播著各級官員對此投資計畫的由衷祝福，一張一張人臉跟走馬燈似晃過。蘇晚把遙控器丟到一邊，今天還是淩厲實業和方圓天地正式簽訂並購合同的日子，她一時煩悶，請了假回來，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晚貝菲還沒回來。她心煩意亂地走到窗邊，拉開咖啡色的厚絨窗簾，社區裡的路燈在暮色裡散出幽白的光，順著社區大門進來的路，開進來一輛熟悉的黑色奧迪A4，那是方非盡開了三年的車，在他這樣的第二代裡，開這樣的車，真算得上是簡樸了——那還是方圓天地開始盈利的第一年，他用掙到的第一桶金買回來獎勵自己的。

　　黑色的奧迪緩緩地開到她住的這一棟前，停了許久，車門卻一直沒有打開，車裡也沒有開燈，蘇晚立在窗戶邊，遲疑半晌，還是拾起手機，撥給方非盡：「你……在我家樓下？」

　　「嗯。」

　　「今天簽了合同了？」

　　「嗯。」

　　方非盡異乎尋常地沉默，讓蘇晚擔心起來，她望瞭望空蕩蕩的客廳，仍難以說服自己請方非盡上來。想了想，她低聲說：「非盡，你稍等一下，我下來。」

　　蘇晚匆匆地下了樓。方非盡正無節奏地拍打著方向盤，一向吊兒郎當的臉上透著一絲焦躁，身上還傳來一股酒氣。

　　「是下午……簽約的麼？」沒有記錯的話，簽約時間是下午三點，現在是晚上八點半了，不知道方非盡簽完合同之後，怎樣打發了這漫長的五個小時？

　　「嗯，合同簽了之後又陪淩師兄打了幾局桌球，一起吃了個飯。」

　　蘇晚側著臉看他，方非盡仍是輕拍著方向盤：「晚晚，我是不是……很失敗？」

　　「不是。」

　　方非儘自嘲地笑笑：「五年，唉……說賣就賣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平時在場面上的那些客套話都沒有用，方非盡捨不得，她又何嘗捨得？

　　「下午來簽約的時候，淩師兄跟我道歉，說實在不想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是，三點鐘簽約，五點鐘就是銀河的新聞發佈會。」

　　「我總算知道顧鋒寒為什麼一定要收購方圓天地，他是想把方圓天地打造成他旅遊商圈的前哨站。」

　　「要提前簽約，也不過是怕我臨時提價而已。」

　　「其實都到這步田地了，方圓天地值多少錢，我還在乎嗎？」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肯回家？」

　　方非盡把頭埋在方向盤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蘇晚想安慰他又無從下手，只能順著他的話問道：「為什麼？」

　　「我有個姐姐，比我大七歲，很能幹，比我能幹，方秋荻的大名，你總該聽說過吧？」

　　方秋荻……蘇晚在腦海裡一盤算，方秋荻，五年前自立門戶的方家長女。同樣是自立門戶，方秋荻的成就可比方非盡大多了，在方非盡還蝸居婺城守著小小一片方圓天地的時候，方秋荻早已憑藉之前在方圓實業做事時結下的深厚人脈和出色的商業策劃能力，對東南亞零售業鯨吞蠶食。

　　「姐姐在方圓實業辛苦了近十年，可惜我家裡的老爺子固執得要死……堅持要傳男不傳女，姐姐忍無可忍，自立門戶，我勸不了爸爸，只能這樣消極抵抗。」

　　「可是沒想到到頭來，什麼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淩師兄、爸爸……我今天突然覺得，我和他們好像生活在兩個世界裡。」

　　「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大家快快活活地過日子；我想姐姐不要在外面打拼得那麼辛苦；我想回到我們家像以前……」

　　「我想我和你還在方圓天地高高興興過咱們的日子。」

　　「可怎麼就這麼難呢？」方非盡抬起頭來，聲音已近於哽咽。

　　「非盡……」蘇晚想不到任何言語來安慰此時此刻的方非盡，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手上，她抬起手來摸自己的面頰，才發現原來自己已先流出淚來。

　　她現在和方非盡這樣，算是流淚眼觀流淚眼，失意人逢失意人麼？

　　「晚晚，借你的肩膀給我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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