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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30

  開學了,人大的校園裡又重現了往日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景象。一號食堂的裝修結束了,並且重新開放,由外到內看起來都要比從前亮麗光鮮了許多。我們哥兒幾個圍坐在食堂的一角,一人端著一杯印著郭富城的百事可樂,開始總結自己的暑假生活。韓煒光做市場行銷員的終極業績是扣除掉每天的交通費、通信費、飯費後銷售利潤幾近為零,唯一的戰利品就是積壓在手中的足夠李佳佳使用五年的各種化妝品、護膚品。比起韓煒光的慘澹業績,馮才就顯的意氣風發了許多,先是給我們每人派發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印的頭銜是「Z.N FASHION SHOP」副總經理,然後大肆宣揚在他的鼎立協助下,張寧的服裝店生意如同芝麻開花節節高,業績相當牛B。他們決定下個月再在北京外國語大學附近開一家分店,以實現規模化經營,進一步擴大銷售利潤。小段在新東方學了一個多月的英語口語,老美全英文授課,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小段的中國話有些說不利索了,總是半句英文半句漢語地往外蹦。韓煒光聽不下去,對著小段說:「你丫沒事兒吧,舌頭別雞巴瞎哆嗦。」「靠,與國際接軌你懂不懂?中英結合這是潮流,你個農民。」小段嘴上也毫不示弱,全然遺忘了老區人民的淳樸民風。思銘沒來學校報到,我猜他一定是經過激烈的思想角逐,決定要跟隨他母親移居澳洲了。

  很多天后的某個下午,當我安安靜靜地讀完思銘從異國他鄉郵寄給我的所有信件時,我的心情不由得DOWN到了穀底。就在那一刹那,我忽然明白,原來某個人、某件事都已經結束了。GAME IS OVER,所有的繁華終於化為寂寞的塵土,我再也不會找到思銘,再也不會找到那個曾經依偎在我肩膀上痛哭的兄弟。只有他的文字,讓我憑藉想像,感知著越來越遙遠的他。

  思銘寫給我的第一封信到最後一封信,現在仍然藏在我的書櫃抽屜裡,靜靜地躺著。我寧願去相信他所說的話是一個謊言他所寫的文字是一個騙局,而不願去相信那些已經發生了的無法改變的事實。我有些盲了。像是一場悲劇電影的結束,寂寥的觀眾麻木退場。

  31

  首都國際機場二號大廳裡,人流如注。我們一行人走在人群中,前邊走著思銘的母親,她穿白色的豎領襯衣和黑色的褲子,腳上是尖頭的高跟鞋。四十多歲的人,身材保持得很好,走路的姿勢依然很搖曳,從背影上看起來像是才三十歲出頭的白領女性形象。她不時回頭看看思銘,目光柔和,眼神裡似有淡淡的笑意,想來對思銘決定隨同她一起去澳洲的選擇十分滿意。

  思銘和我們幾個走在一排,他緊緊地靠著我,眼睛裡有微弱的淚光。韓煒光幫他拎著咖啡色的新秀麗皮箱,馮才則背著一個碩大的橘色登山包,裡面裝著思銘心愛的CD和書籍。一路上我們沒怎麼說話,看得出來,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習慣了平時聚在一起喝酒踢球打牌吹牛,想想以後就要缺少一個人,確實很不舒服。

  走至入口處,大家圍坐在寬敞的候機沙發上,馮才講了個葷笑話想調節一下氣氛,可是我們誰也笑不出來。「我要走了兄弟們,到了澳洲就給你們打電話。希望你們都不要忘了我,我也會想念大家的,更不會忘記我們曾經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美好時光。」思銘努力表現出鎮定的表情,一邊說一邊低著頭和大家握手,但我還是看見他的眼淚掉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暗灰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沒有聲音。

  思銘是最後才走到我面前的,他很用力地抱我。

  「丁若,別忘了我。」

  「放心吧思銘,不會的,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別把我家裡的事情告訴大夥了。」

  「我知道。」

  「要記得想我。」

  「嗯,會的。」

  我把思銘的頭扳起,笑著說:「記得給我寫信,我喜歡看你的文章。」「丁若,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思銘俯在我的耳邊,悄聲地說完這句話,伸手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撫摩了一下,然後就拿起行李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從機場出來,我抬起頭看著頭頂一片蔚藍的天空,耳邊依然回蕩著思銘那句深情溫柔的話語:「丁若,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32.

  當日的晚餐是在建國門附近的一個烤鴨店吃的,鴨子的味道不錯,一整只烤鴨分成三個部分,用了三種調料調和出了不同的口味。烤鴨蘸麵醬,清爽潤滑;烤鴨蘸砂糖,香酥甘甜;烤鴨蘸辣椒面,新鮮刺激。最後再喝一碗鴨架做的湯,原湯化原食,胃裡相當舒暢。

  酒足飯飽之後,馮才起身結帳,我和韓煒光一人嘴裡叼一根咖啡色的雪茄,摽著膀子哼著小曲從飯店裡走出。滿餐廳的顧客都斜著眼睛打量我們,個別人還使勁撇了撇嘴,興許把我們當成了不學無術的盲流。哼,你們丫都什麼眼神?看清楚點兒,我們可是天之驕子——新時代的大學生,是充滿著希望代表著未來的優秀青年。

  拐到馬路上,看見街道兩邊的霓虹燈有的已經亮了,有的還沒有亮,明明暗暗間有著些許的曖昧,還滲著一點點詭異。黃色的月亮孤獨地掛在半空,那麼安靜,夜色無痕。馮才和韓煒光前後腳走了,趕著去約會,他們都有各自的姑娘在等著他們。一陣涼風從耳畔吹過,我的酒忽然有些醒了,搖了搖腦袋,感覺無比寂寞。

  我一個人繼續茫然地向前走,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鐘,在某個十字路口的路邊發現了一個門面很小的電影院。門口豎著一個很大的牌子,上面用黑色碳素筆寫著「今日放映:經典愛情電影——《廊橋遺夢》」。同名小說我是讀過的,講述的是一個攝影師和一個已婚鄉村婦女的婚外戀故事,據說在全球的圖書零售市場創造了銷售奇跡。我在售票處從兜裡掏出了十五元錢,其中十元錢用於購買電影票,剩下的五元錢買了一包口香糖和一瓶礦泉水。

  放映廳裡黑洞洞的,我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坐在最後一排的領位員連站都沒站起來,用手電筒往前面打出一道暗黃色的光,懶懶地說了句:「坐那兒吧。」靠,什麼態度!我在心裡憤恨地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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