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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雙腿沒有知覺般癱軟地跪在地上,僵直的手臂留給我的只剩麻木,雁平搖晃著我,在母親又一次轟然倒下時,是他第一個跑過去扶住母親。

  我看著這一切如此真切地發生在眼前,那些眼淚一次次的滑落,來不及擦拭,第二輪的潰堤卻又開始。眼前的人絡繹不絕的晃過,一幕幕從前的回憶跟著片段一次次的掠過,最後剩下佈滿雪花的螢幕,剛才的劇碼是什麼,我已經無法知曉。

  孟雨將我拉起,扶著我坐到一邊,而我卻猶如一具沒有知覺的僵屍,一點點的冷氣將我包圍住。

  我想去看看父親,我想再去摸摸他已經瘦得不像話的手臂;我想把他的腳放在自己懷裡和母親一樣去溫暖他;我還想拔拔父親的銀髮,然後在手裡打個結,因為老人都說這樣才不會繼續長白髮。

  父親挺自戀,我想如果不是躺在床上,他不會允許自己的頭髮有著那麼顯著的白色;我還想拿出我從美國帶回來的衣服給他,4件不同款式的灰色毛衣,那是我藏了4年的生日禮物,卻因為沒有準備好而還沒來得及給;我想偷偷撥開父親額頭前的碎發,然後親吻他,做回我17歲之前經常做的事。

  可是他卻不給我機會,我最後聽到他對我說的話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它如同一聲轟雷,炸碎了我所有的幻想,我忘記了回來後,即使他不能說,卻能聽,只是每次趴到他耳邊,我沒有了說話的勇氣,而他聽到的永遠是我不能原諒他的話和爭吵。

  「我去看看我爸是不是嘴唇又幹了,護士說他脫水。」我有點抽搐的站了起來,腳跟子一軟,又重重的跌回椅子上。

  「雁子。」有人重重的將力量壓在我的肩膀上,拒絕我的又一次起立。

  是孟雨,我看著她,手指晃晃悠悠的指著她的身後,那是我父親住過的病房,「我爸,我爸還活著對不對,他只是和四年前一樣和我彼此痛恨對方,所以選擇互相不見而已的,對不對。」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掉淚,窗臺邊的風吹過,髮絲搭在嘴角處,雖然我試圖阻止眼淚這麼調皮而倔強的行為卻無能為力。孟雨搖著我,叫著我,將那抹細發撥到我的耳後。

  我看著她,那雙佈滿心疼的眼睛泛著淚花,我努力的想讓她明白,我不想這樣,只是我無法制止。

  「我每年父親節都有打電話的,真的,第一年他接了,是他告訴我在美國好好生活,不要再記得這裡,等你有把握了再回來,可是我回來了,他不能這樣走的,他騙我,他和四年前一樣,又騙了我。」我又一次掙扎的要往前走,孟雨起身將我死死按住。

  「孟雨,你放開我,我要去幫我爸按摩,你買了按摩椅,我也買了的,為什麼還沒到,我要給我爸的。」我搖著她,「我要打電話,要他們馬上送來,馬上。」

  眼前的孟雨看著我,當揚起的手臂絲毫不差的落在我的臉頰時,我愣住了,一陣清脆的聲音伴隨著一股火辣辣的疼傳到心裡,如同螞蟻般瘋狂的鑽著。

  周圍寂靜了,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在和我對話,我咬著嘴唇,被眼淚遮住了視線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雁子,你能不能不這樣,伯父走了,不可能回來了。你要是也不夠堅強,你母親怎麼辦?這後面還有那麼多事情,都要你一個扛了,你知不知道。」

  我木訥的看著她,可為什麼我覺得她的話讓我無法理解呢?搖頭,不對,所以我點頭,那被牙齒咬住的嘴唇已經慢慢滲出血絲,含在唾液裡,頃刻間就讓我的嘴巴佈滿了濃濃的腥味,我握緊拳頭,努力展示出一抹最為堅強的微笑,然後僵直的起身。

  孟雨拉住一直往外走的我,堵在門口,「雁子,你要幹嘛。」

  「你說我要堅強的,我現在去幫我爸拿衣服,他不會喜歡醫院的病號服,我記得他以前就很挑剔,會褪色的他不要,顯老氣的他不要,品質差的他也不要。你看那醫院的衣服一條一條的杠,多難看,我知道我爸不喜歡的。」我掙脫孟雨的手,回過頭,倒抽一口氣,艱難的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然後隨即緊閉雙唇,用力的咬著。

  眼前的孟雨一把將我擁在懷裡,撫摸著我的頭髮,「你等等,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她雙手抬起我的下巴,聲音急切而且充滿不安,「現在,你先把嘴巴張開,你不要再咬著嘴唇,你在流血。」

  我對著她擔憂的臉,努力的搖著頭,只是更加用力的咬住嘴唇,好像只有那一點點的痛才能讓我知道其實我是存在的。

  「秋雁楓。」孟雨嘶吼的聲音在耳邊咆哮,我看著她,空洞的眼睛裡好像她的樣子也模糊了,直到一雙手臂突兀地攤在我眼前。

  「秋雁楓,你要咬是嗎,那你咬我的手臂,我讓你咬。」他將袖子捋起,舉到我的面前,焦急的眼神似乎和孟雨不相上下。

  我看著他,不停的抽搐肩膀,而他隨意的將手一攬,我就已經整個人撲倒在他的懷裡。是的,我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哭,但每一次都是他的出現終結了我痛哭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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