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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旁邊的樹蔭裡,熟悉的聲音終於響起,「我在這裡。」

  我笑,鬆開手,身邊的男生立刻如離弦的箭般蹦躂到秋雁平和女孩的身後,手搖著,嘴巴嘟喃著,眼睛還使勁沖我白眼。

  痛,真痛。

  不痛才是怪事,我在心裡嬉笑。拍怕身上的灰塵,吹了吹旁邊已經被風沙和樹葉覆蓋的長椅,我如同一位公主坐在上方,秋雁平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清楚的知道我的臉一定是孤傲的,就像以前我說的,我們的每次對話從來不對等。

  「小丫,小虎,你們先回學校吧,幫我請假。」秋雁平對著一邊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的那對小男女下了道指令。

  我終於知道,那個女孩叫小丫,今天的她扮相還是很清純的,遠沒有昨日那般塗抹誇張,些許粉底的裝飾將她的小臉裝扮的很像可愛的洋娃娃,只是那件線衣還在,似乎袖子處的那根線依舊沒有塞進去,想必年紀應該和秋雁平差不多,從她眼神裡流露的點點,我能看出她對我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雁平,她和她朋友都不是善類。」小男生估計還在記恨昨天被我們耍弄的無辜,依舊不屈不饒。

  「她是我姐,你們先走吧!」秋雁平的一句話很簡單的將兩個還很單純,而且正目瞪口張的孩子帶出了我們的談話範圍。

  一步一回首之間,秋雁平和我卻始終沒再去看他們。

  眼前的人,依舊低頭不語,既沒有剛才和小丫、小虎講話時的那種氣勢和男子氣概,更沒有直面我的勇氣。曾經認為,他就是那樣,懦弱、小家子氣,永遠只配跟在母親身邊唯唯諾諾,只是剛才在人群裡的忽然眼神相對,我詫異與自己怎麼會在10年之後看到那雙眼睛,曾經對著鏡子恨不得敲碎的就是這樣一種仇視世界和所有人的憤恨。

  那時年少不經世事,一抹紅色的唇膏和深藍色眼影,嘴角處勾起的一彎淺笑,嫵媚代替了稚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平和。多年後回想,我仍會心有餘悸,只是當這種眼神出現在面前這個平日總是斯文而乖巧的男生臉上時,我好像被深深的刺痛了。

  是不是金伯伯所謂的他和我像,也緣於此呢?我不得而知,只是當看他在我面前走遠,我卻沒有之前那種想劃清界限不去觸碰的感覺,這猶如溺水過的人看到別人跳進河裡,就本能想去靠近,將他托起,因為自己曾經試過那種無力的窒息感。

  「姐!」他在這樣的環境下,第二次叫我姐姐。

  我從來認為我很殘忍,所以我的回絕更是無需經過任何思索,即便此時我覺得我們的距離沒有如此近過,「『姐姐』這個詞太偉大,我承受不起,我恨你媽,這個詞總會讓我下意識想起那個女人,如果你想我們心平氣和談話,就請你別給我戴那麼大的高帽。」

  他在我的面前垂下眼簾,用力的咬著下嘴唇,抿著嘴,尖尖的下巴有種不自然的抽搐。只是當我們彼此的眼神又一次交匯時,他竟然是第一次沒有敗下陣來,任憑是狂風掃落葉般凜冽,還是浮萍漂浮水中般搖曳,我們就這樣互相看著彼此。

  從他哀怨的眼神裡,我竟能讀出那絲恨意,當濃密的樹葉被風一吹,陽光從那些飄逸的縫隙中灑落,落在我們彼此的臉上,猶如手一伸,卻摸不到般惆悵。

  「我其實特別恨你!真的,特恨!」秋雁平喉結抖動,仿佛用盡力氣般對我說的第二句話。

  來不及去梳理自己的情緒,我用重重的呼吸聲回應著他,也壓抑著自己複雜情緒背後的震驚。

  「你恨我什麼?」我輕笑著問他,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存在。

  他一直安放於大腿的手掌逐漸縮起握拳,額頭上的青筋因為這層用力而盡情顯露,只見他用力咬著下嘴唇,似乎是想咬出血般不顧一切,片刻,他的話緩緩傳來。

  「我有時做夢都會恨你,恨什麼?我恨你擁有父親的愛卻從來不懂得珍惜,我恨你擁有著我奢望卻從來遙不可及的東西,卻還那麼肆意毀滅。」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看我時卻是那麼堅決。

  他緩緩拉起衣袖,輕試過眼角,憤怒的語氣卻沒有因此慢慢緩和,只是更加的冰冷,「可是我又特別羡慕你,你知道嗎?你大我12歲,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父親每次都說我們有緣。可是每次他卻從來不會在我生日的出現出現,因為在他眼裡,只有你最重要,他要陪你,而我永遠只有第二天才能得到他遲來的禮物。」

  我盯著秋雁平,一種迷惘般的感覺逐漸侵襲我好不容易豎起的偽裝,我不知道他和我同一天生日。我不知道父親會因為陪我而忽略他,或者我根本不知道在我每次故意和父親惡言相對的時候,有人也在某個地方苦苦等候著父親能賜予一絲被我拋棄的溫暖。

  此時他坐在我的對面石階上,聳拉腦袋,因為哽咽的關係,句子開始變得不通順起來,「還記得唯一的一次父親幫我過生日,是他帶我到你家和你見面,那一次是我從爺爺的病房離開後第二次見你,我第一次在生日的時候牽著父親的手,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可是那天你卻將蛋糕狠狠砸在客廳,從此,父親沒有再給我買過生日蛋糕。」他伸出手,手指如劍般直擊我的心臟。

  我記得,那是我18歲的生日,當我聽從母親的叮囑打算放開一切打開門迎接父親時,那時6歲的秋雁平就是如此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那時他比現在的家家高,但卻很瘦,我至今依然記得他在開門那一瞬間露出的愉悅微笑,父親牽著他的手,他的手裡拿著蛋糕,他用淡淡的童聲說,「姐姐生日快樂。」

  我想我永遠忘不了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的將那個蛋糕砸在腳邊,還有6歲的秋雁平那張蒼白的臉頰和隨後的嚎啕大哭,於是客廳裡的同學走的走,散的散,母親捶打著父親的胸部,哭喊著責怪他為什麼不能給我們母女一個簡單的生日。

  耳邊秋雁平還在哭,而父親只是摸了摸他的頭,轉身交代司機將他帶走,因為他寬闊而溫暖的懷抱從來只屬於我。當我靠在父親的肩膀上,看著小小的秋雁平用一種羡慕而傷心的眼神回頭望著我們時,那種虛榮心和自私溢滿了我的心。

  那時我是如此邪惡,我用鄙夷的眼神和勝利者的姿勢目送著我這個見過兩次面的弟弟從此遠離我的世界。

  而此時,他還坐在我的對面,在我不經意間任憑淚水滾落的時候,他已經是哭得抽搐,抖動的肩膀,深埋在手心裡的臉頰,短短的距離之間,我卻不敢伸手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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