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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不是還有電視嗎?」我指指教室中部懸掛的幾台電視。

  「我今天早上右眼起了一個小泡,不知道是不是麥粒腫,看東西有點兒模糊,盯著電視螢幕久了就痛,」他拎起書包,拽了拽我的袖子,「走吧。」

  還沒走到大門口,我口袋中的電話就響了。

  居然是我爸。

  我疑惑地接起來:「爸?」

  「你怎麼還不出來啊,人都快走光了吧?我在門口呢,今天中午我帶你吃午飯吧。」

  我的腦袋轟地一下。

  No.233

  「為啥?」我顫顫地問。

  「什麼為啥啊,」我爸和煦地笑道,「爸爸請你吃飯有啥奇怪的,你說說你,不好好上課,還給我發短信說什麼謝謝,爸爸給你創造學習條件不是應該的嗎?你這孩子跟誰學的這一套,跟爸爸還客氣。」

  我平時對我爸到底有多惡劣?導致他收到一條致謝短信居然激動地跑到我上課的地方來請我吃飯?這麼感性、這麼衝動、這麼任性,我爸難道是雙魚座?我市公務員是不是工作太清閒了?!

  我嚇得什麼都顧不了,在餘淮詫異的目光下撒腿就往外跑,剛踏出大門就看到我爸樂呵呵的身影。

  「爸……」

  我爸依舊呵呵呵地保持著昂揚的一精一神狀態:「走,上車,醫大附近都是學生,飯館肯定爆滿,我帶你到遠點兒的地方吃飯。」

  我正在張口結舌,就聽到背後傳來的呼喚:「耿耿!耿耿!」

  我爸的目光自然飄到了我的背後去。

  我僵硬地一寸寸轉過頭,然後瞬間擠出一臉驚喜非常的笑容。

  「餘淮?你也來上新東方?我怎麼沒看見你呀?你坐在哪排?呵呵呵呵,真是太巧啦!」

  餘淮:「耿耿,你是不是傻……」

  我迅速地用大嗓門蓋住了他沒說完的話:「爸!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同桌,餘淮,學習可棒了呢,總考我們班第一名,平時經常幫我講數學題,特別熱心!」

  兩個人都被我的熱情洋溢嚇到了。餘淮扔過來一個不解的眼神,然後轉頭非常禮貌地朝我爸笑著點頭:「叔叔好,我是耿耿的同桌,餘淮。」

  餘淮的自我介紹讓我不合時宜地走神兒了。

  耿耿餘淮。雖然已經過去半年了,可任何時候,冷不丁聽到這兩個名字排在一起,依然會心尖顫動。

  真的很搭呢。

  我爸渾然不覺,對著餘淮笑得慈祥。

  「餘淮?哦,我開家長會的時候還聽張老師表揚你呢,聽說你參加什麼全國什麼大賽還得了獎呢。真厲害,我家耿耿要是有你一半,我就高興死了。謝謝你平時這麼關照她啊。」

  我爸拍了拍餘淮的後背,一副感慨後生可畏的領導樣,令人不忍直視。

  「走!一起去吃飯!」

  快說「叔叔不用了」,快!我扔給餘淮一個嚴肅的眼神。

  餘淮卻撓撓後腦勺,咧開嘴笑著說:「那就謝謝叔叔了!」

  我爸轉身朝停車的地方走過去了,示意我們跟上。我氣得踢了餘淮一腳——這頓飯我要是能吃得下去就怪了!

  「你怎麼這麼小氣,我還能吃垮你家嗎?你看你爸多大方!」

  「不是這麼回事兒!」我急得想咬他。

  「那你幹嗎老是一副心中有鬼的樣子。」他說完就大大咧咧地跟著我爸走過去了。

  我默默無語地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口氣。

  你就是我心中的那只鬼啊。

  No.234

  這是我吃過的最彆扭的一頓飯。

  我的拘謹表現和那對一見如故的「父子」形成了強烈對比。他們天南海北地聊,我爸平時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冷落過頭了,遇到一個稍微有點兒見地的年輕人就能說得這麼熱火朝天,我一句話也插不上。餘淮反客為主得過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報復我阻止他來吃白飯,他居然好意思壞笑著對我說:「耿耿多吃菜啊,別客氣。」

  簡直是氣死我了!

  但是另一方面,心底隱隱嘗得到甜味兒。

  你看我爸和他姑爺相處得多好啊。雖然現場只有我有足夠的遠見,他們還不清楚這次會面的重大意義,但是他們以後回憶起來就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

  嗯嗯。一定會的。

  我正在心裡撒了歡兒地意一婬一,忽然覺得現場一片安靜。

  「怎麼了?」我懵懂地抬頭問。

  原來他倆聊著聊著就發現我在一旁一邊盯著桌上的一盤菜發呆,自顧自傻笑了很久,詭異至極。

  被他倆這樣盯得發毛,我起身說要去上廁所。

  沒想到,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們的談話出現了分歧,居然爭起來了。

  「可是叔叔你剛才說的這一點我不同意,中國古代很多所謂的賢者沒留下太多好影響,他們推崇的也就是以終南捷徑那種方式入世,錯的時候退一步,對的時候進兩步,說白了還是投機。」

  我愣愣地聽著。

  這人是餘淮嗎?他平時是這麼有文化的人嗎?

  「你啊,還是年輕,」我爸笑了,聽上去還是呵呵呵的寬和長輩樣,但我看得出他是很認真地在對待餘淮,「識時務和投機本質上都是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程度問題,沒必要這麼偏激。有些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人啊,越是對某些事情知之甚少,越容易形成固執單純的看法。」

  餘淮有點兒不服,但似乎也聽進去了,正在低頭思考。

  「您剛才的意思是,偏見源於無知?」他歪著頭問道。

  我爸忽然問我:「耿耿,你覺得呢?」

  我覺得啥?

  我本能地看了一眼餘淮,不經大腦地點頭說道:「我覺得餘淮說得有道理,做人還是不要……不要投機,真誠點兒比較好。」

  什麼叫一句話得罪兩個人?就是我這樣的。

  余淮對我這個水準低下的支持者十分嫌棄,而我爸的腦門兒上,則憂傷地寫著一行大字:

  「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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