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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年三十晚上,家裡的小孩子都跑出去要看放鞭炮。人一但過了三十歲,就會覺得時間飛快,他甚至還記得清,去年的這個時候童言是如何趴在自己懷裡撒嬌,說第二天要來看外公,得到允諾後,又是笑得如何不顧形象。

  可是歡歡喜喜來了,卻連長輩的面也沒見到。

  顧平生似乎特別受家裡的小孩子歡迎,過了午夜十二點,那些小霸王們在外邊玩夠了,一個兩個的顧不上脫掉羽絨服,就擠在他身邊問東問西的。

  「小舅舅,fingers crossed,」小小的女孩,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疊,比了個祈禱的手勢,「我做的對嗎?」

  顧平生忍俊不禁:「小姑姑教你的?」

  「不是啊,」小外甥女得意洋洋,「昨天我坐爸爸的車,廣播裡有個姐姐教的。她說有人教過她,如果怕物理考試不過,就做finger scrossed,祈禱好運。」

  或許是太過相似的情景,他竟想起童言。

  小外甥女伸出兩隻手,交疊在一起,很認真地說:「外公要健康長壽,小舅舅也要健康長壽。」

  這樣的簡短對話,他回到費城,還是會想起。

  就在和視訊會議的最後,所有的律師都在收拾文檔時,他忽然用中文對著中國辦事處的幾個專案助理說:「我需要一份資料。」

  視頻裡,都是曾跟隨他奮戰過的人,馬上領會精神,拿過紙筆記錄。

  「去年農曆新年,確切日期是農曆二十九,北京所有廣播電臺的晚間節目錄音,應該是從五點到十一點之間的節目。」

  對方記下來,不疑有它,在想到他的特殊後,馬上說:「我們會準備好文字格式。」

  他說:「好,」停了停又道,「把語音檔也發送給我。」

  晚上收到中國辦事處發來的東西,他翻看了所有的文檔,終於找到那段似曾相識的話。雖然是完全的文字記錄,他卻在字裡行間,確認是童言。

  是晚間的交通台節目,名字很平實:有我陪著你。

  兩個主持人,而童言就是其中之一的「實習主持。」

  整個節目她說得話並不是很多,只是在節目快接近尾聲的時候,接到個高三考生的電話。理科的考生,卻始終焦慮於自己的物理成績。

  本來應該是冠冕堂皇的安慰激勵,她卻偏偏拿出自己在物理上的失敗經歷,告訴那個高三的小聽眾,沒有什麼考試是值得好怕,如自己這般大學物理重修四次的人,還是順利找到了工作,坐在這裡做電臺主持。

  顧平生忍不住笑了,她對大學物理的重修經歷,還真是記憶深刻。

  看著一行行的文字,甚至能想像出她說話時的神情和動作。做文字錄入的人很是負責,連「實習主持在小聲笑」都詳實記錄。

  「Finger scrossed,祝你順利通過考試。」

  最後的她說,曾經有一個人在她最後一次物理考試前,教會她做這個手勢。

  把你的中指放到食指上,交疊在一起,祈禱幸運降臨。

  他翻看了很久,終於站起來活動身體。

  那時她回校期末考試。

  在去機場的路上,她始終坐立不安,輕用臉蹭著他的肩膀,等到他終於忍俊不禁低頭時,才很糾結地問他:「如果我物理再不過,就不能畢業了,怎麼辦」

  「昨晚做的模擬試卷是八十六分,你現在只是心理問題,」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中指搭在食指上,教她做祈禱手勢,「考前做個finger scrossed,肯定會順利通過。」

  童言噢了聲,伸出兩隻手,交疊在一起,很認真地說:

  「Finger scrossed,物理通過,順利畢業,領證結婚。」

  和顧平生分開的那年冬天,奶奶癌症復發。

  平凡始終在和她溝通各種的協議,她一面要認真避開顧平生給她挖的「陷阱」,一面要掩飾自己長期陪床的精神狀態。

  幸好,顧平凡很快就要返回美國,正式進入醫院實習。

  她怕耽誤平凡的工作,終於簽下贍養費的協議,唯一條件是要全部打入和平凡的聯名帳戶裡。顧平生當初讓平凡辦這個聯名帳戶,就是因為怕她被父親的債務拖垮,為她留些不能被近親佔有的積蓄。

  所以這樣的條件,很快,他就接受了。

  到第二年春天,奶奶的癌細胞終於擴散到身體各處,在醫院撐了一個多月,就離開了人世。她記得那天晚上,是淩晨兩點四十三分。

  因為長時間不能進食,奶奶走的時候已經是瘦骨嶙峋,徹底脫了人形。

  最後的十幾天,是父親和她輪流負責守夜。

  幾乎每天來,奶奶都是紅腫著雙眼。她以為是父親又做了什麼事,起先還是避開旁人勸父親如果想要錢,就等奶奶熬過這場大病。後來有一天,她半夜下了節目趕來,正好碰到病房門口的吵鬧場面。

  奶奶竟然趁著護工和父親沒留意時,只穿著短衣短褲,跑出了病房。

  她從電梯間走出來,正看到幾個護士都攔不住有些神經錯亂的奶奶,圍觀的人不停低聲說著老太太估計是癌細胞擴散到腦子,有些瘋了。父親站在大門口束手無策,不停地掉著眼淚喊媽這樣的畫面,讓她瞬間就沒了理智。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沖過去,緊緊抱住奶奶,低聲安撫。

  甚至有護士上前,都被她揮手打了開。

  那個晚上,她也像是瘋了一樣,拽著父親的手臂,硬是把他趕出了醫院。

  回到病房的時候,所有憐憫的,同情的,感同身受,或是漠然旁觀的目光,都被她拉上的簾子擋了開。硬是拔下來的針頭,弄腫了本就已經很難紮入的手背,她輕輕給奶奶揉著,始終笑著說:「怎麼這麼不聽話啊,您真是的,越老越小孩兒了。」

  怕吵醒同房的人,童言說話的聲音始終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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