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天使(83)_一忽兒左

八三

　　星還有紙鶴，五彩繽紛的星星裝在一個碩大的透明瓶子裡，沒有人能數清到底有多少顆，Anya說，肯定是疊得越多，心裡的願望就越容易被上帝聽見，上帝才會幫助把這個願望實現。我覺得有些好笑，但是卻笑不出來，這孩子般固執的舉動令我感動得一蹋糊塗，而且也讓我更瞭解了Anya的脾性，她只是個孩子，是個為了得到大人寵愛而想方設法把別的跟她一樣渴望關愛的孩子擠到一邊的孩子，伯母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時，我就這麼斷定了，而現在，從她對小布的所作所為來看，她的天真和單純似乎遠遠超過我的想像。她懷著美好的希冀，盼望著小布醒過來，盼望著奇跡出現一次，她的手指頭幾乎都磨出了血泡，但是依然不依不饒，我看著天花板上垂下來的那難以計數的紙鶴，心裡的憂傷一波一波地湧過來。

　　寫這段話的時候，我的寶寶已經誕生，護士抱著小小的他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多希望那雙抱著寶寶的手是小布的，我甚至會想像她逗弄孩子時的頑皮的表情，她一定會說你這小子有福氣哦，遇上我這麼個天才乾媽。只是現在，小布還沒有醒，依舊平靜的躺在床上，我抱著寶寶去病房的時候，寶寶的眼睛忽然就睜開了，一眨一眨的盯著天花板上的五顏六色的紙鶴看，然後咯咯哈的笑。

　　寶寶很像丹尼，特別是笑起來的樣子，護士們都非常喜歡他，爭著抱他，而且都一直跟我說這孩子笑得比其他孩子都早，笑起來特別可愛。我有時看著寶寶莫名而笑的面孔，會想起丹尼溫柔的樣子，他們都笑得這麼暖洋洋的，使我空虛的心又再一次被溫暖補滿。

　　小布，你終究是沒看著寶寶從我的肚子裡出來，那是我們以前約定好的，在生育的時候要彼此握著對方的手替對方加油鼓勁，然而現在寶寶已經會笑了，你卻還在沉睡中不肯醒過來。是在怪我嗎？怪我在你手術的時候沒有出現，怪我讓你擔心讓你著急，你是在懲罰我對嗎？所以你倔強地不肯醒，看那麼多人為你操勞，小布，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求你醒過來，醒過來好嗎？

　　天氣已經回暖了，我記得以前我們那地方的老人常說，春天是最容易出現奇跡的季節，因為它象徵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新的開始，不管在寒冬裡面臨的是怎樣的一個窘境，到了新一年的春天，一切都會有一個嶄新的突破。小布，我一直很相信這些流傳至今的說法，我想既然老一輩的人這麼說一定是有它道理的，小布，你也要相信，每個奇跡都是藏在努力背後的。你不去想辦法接近它的話，最終它就只能是個黃粱美夢了。

　　丹尼的離開讓我痛不欲生，但是我還是努力地挺過來了，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受，你的身體裡的所有的經脈全都要換一個新的心臟來指揮它們運作，這一定是件很痛苦很容易讓人氣餒的事，但是小布，你要明白，這顆心臟包含著多少人對你的期待和關懷，就算你再痛苦，你都要活過來，睜開眼睛看看你周圍的一切，改變過的，或者沒有改變過的，只要你睜開眼睛，我們那麼多人的春天就真的來到了。

　　所以小布，你必須睜開眼，睜開眼。

　　§尾聲

　　夢裡　很多很多孤獨行走的鐘
　　一直　一直　提醒我
　　時間在老去　　我把你丟在記憶裡
　　你卻盛開在——無端的晦澀中
　　笑如煙花

　　時間還在一分一秒，一日一夜地過，慢慢的，所有人都選擇了接受事實，他們變得不再有所期待，他們惟一能做的就是陪著你，陪著你，小布。似乎一切都開始平靜下來，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的臉上都不再有笑容，他們說話的聲音變得小小的，生怕吵醒你，他們似乎開始接受另一個現實，希望你就這麼靜靜的睡在他們觸手可及的地方，能讓他們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你還存在的地方。

　　很久了，希望都慢慢冷卻下來，他們都放棄幻想，專心致志地做他們該做的事。蕭逸依舊每天陪著你，哼很好聽的歌給你聽，他不再期待你能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話，或者是給他或明媚或牽強的笑臉，他開始習慣一個人的獨白，他把當初送你的鑽戒重新拿出來看了很久，然後戴在你的無名指上，一遍一遍的對你說，「嫁給我吧，小布，嫁給我吧。」他會親吻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很仔細地一一親吻過來，眼淚落在白色的床單上轉眼就不見了，只有濕濕的痕跡記錄下他想你的每一絲情緒。

　　Anya依舊在折紙鶴，當鏈要她停止這一切毫無意義的舉動的時候，她的眼淚開始不知疲倦地流下來，她幾乎哭了整整幾個晚上，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晚上流淚不願睡覺，白天又開始專心疊她的紙鶴，鏈陪著她難過，但是卻沒有辦法停下她手指的動作，病房的天花板上已經掛不下更多的紙鶴，Anya把新做的全部放進一個嫩黃色透明的袋袋裡，袋子一天比一天鼓，Anya手指的關節笨拙得不能正常彎曲，指尖的血泡破了的時候，血沾到紙上把彩紙塗成了另外一種奇怪的顏色。

　　你感覺你的枕頭開始高了起來，那是你媽媽每天替你求回來的護身符，這麼多這麼多，壓在你的枕頭底下，從縫隙中就可以看到那一片一片鮮豔的紅色，你媽媽的風濕病又開始犯，但是她還是不論多冷的天下再大的雨頂最猛的風徒步去三公里以外的廟裡替你燒香，她已經吃齋很久了，從你昏迷的第一個星期開始，她看著你的時候眼裡滿是心疼，所有人都知道你在掙扎，你也想睜開眼睛看看大家，可是你還是沒有成功，小布，你也開始學會放棄了嗎？你撐了這麼久，所有人都陪著你那麼久，都為你難過了這麼久，你真的就這麼放棄了嗎？還有昭安，她抱著寶寶站在你面前，寶寶用含著淡淡白霧的眼睛注視著你的時候，你真的能無動於衷地繼續安睡嗎？寶寶第一次睜眼以及第一個微笑，都是對著你的。

　　昭安？不錯，是昭安。你們同窗七年感情跨過九個春秋的昭安，你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的昭安，你滿心虧欠的昭安，她就站在你的面前，她原諒你了，她坐在你床頭對你說了很多，她告訴你其實你進手術室的時候她就原諒你了，她一直在等你蘇醒然後告訴你她回來了並且原諒了你，可是你為什麼還不醒呢？兩個多月了，小布，你不可以再這麼睡下去了。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所有人對你做的一切你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你也想睜開眼睛的是嗎？也想亮著嗓子對他們說「我回來了」的是嗎？你甚至還想抱抱那個可愛的小寶貝親親他的臉蛋的，是嗎？那就睜開眼睛啊！忍一忍疼痛，睜開眼睛，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你要知道，你的蘇醒不只意味著你一個人能重新活過來，更是他們能繼續快樂生活下去的動力啊，你一直都那麼善良的為別人考慮，那就再試一次，就算是最後一次。

　　寒冬終於被初春趕走，大地花開，此起彼伏的鳥鳴聲充斥著整個天空，繁雲如星點綴在蒼藍的幕空中，飛鳥掠襲的窗外，陽光從斑駁的樹葉間落下來。驟然間，我聞到了梔子花開的香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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