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 上頁 下頁
七十一


  後來腳步就放寬一些,由那個鎮輻射到近旁的其餘鄉鎮。

  有一次,走累了,在B鎮街頭小攤上買冰花吃。正悶頭喝時,旁邊響過一個男人的聲音:老闆娘,生意好啊。聲音很熟。我一震,抬頭。要不是那男人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在叫著「阿爸」,我真會把他認成是陳勉。

  男人見我目不轉睛看他,嘿嘿一笑,露出滿口黃板牙。真的不是陳勉,比陳勉要老一些,也粗率些。可真的很像。眼睛、鼻樑、乃至下巴上的一道溝。

  「阿姨,你吃什麼口味的。」小女孩用方言問我。

  我大略聽清,說是綠豆冰。她就跟她爸說,我也要。

  男人買了冰花,拉著女孩子坐到我對面。女孩子邊喝邊看著我手上的水晶鏈子。

  「阿姨,你這個真漂亮。」她指著。我連忙摘下給她玩。男人想是要呵斥他女兒幾句,來不及了,就轉而對我憨厚的笑。我找話,「住在附近嗎?」

  「恩,就東頭食品廠宿舍。」

  「你跟我一個朋友長得很像。」

  男人聽我如此說話,很受用,撓撓頭皮,有點羞澀道:「我還真有個孿生兄弟,不過生下來就給我媽送人了。哎,不會你那個朋友就是我那兄弟吧。」說完,他自以為幽默地嘿嘿笑了。我也沒上心。在我潛意識裡,陳勉跟這個男人簡直不能同日而語。雖然,他們在同一個縣,雖然陳勉如果不到外面混,恐怕也會跟這個男人一樣,憨厚粗笨,有一群孩子。

  告別的時候,我把鏈子送給了那個女孩。

  男人慌忙說,哎,不要。他說「哎」的語氣跟陳勉有點像,我覺得我大概想陳勉了,就無限悵惘地笑了。

  那次回京路上,我收到陳勉電話。

  他說:「安安,我要走了。」

  「啊?你去哪?」

  「去美國。大概不會回來。」

  「你現在哪?」

  「機場。」

  「陳勉,你等我下,可以嗎?我很快——」

  我恨死自己了,幹嗎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恨不能跳火車。然而就算跳了火車即刻換上飛機也追不上他了。

  「陳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為什麼呀?」

  陳勉說:「安安,我以前想過的,跟你結婚,至少可以擁有你家一半資產,憑我的能力,也許可以爭到更多。我可以不費力氣達成我這麼多年的目標,然後去羞辱錦年。可後來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不能對你那麼卑鄙。我現在也知道錦年為什麼離開我了,跟我想像的原因不一樣。我以前以為只要努力,就能彌合跟她的距離,可原來我是被詛咒的。我再怎樣做,都是徒勞。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以前活著有目標,現在只覺一片虛無。我只想逃走。離這裡,離錦年,遠遠的。」

  我流著淚,斷續說,「你到了,打電話告訴我。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很好。」

  「安安,等我想清楚,如果能夠給你承諾,會找你的。」

  陳勉走了。

  差不多隔了大半年,我才從錦年嘴裡知道了他們分離的真相。

  用現在的網路術語表述,很雷很狗血。

  他們居然是舅舅和外甥女的關係。

  當然了,仔細想想,也不突然,如果沒有關係,錦年的媽媽不會發了神經把一個陌生男人領進家門。就算有心要做好事,一般人更傾向收養小孩。而且據錦年說,她爸與她媽很早就離婚,離婚原因很是蹊蹺。搞不好跟陳勉有關。

  我很想心安理得接受並消化這個消息,可是偏偏心神不定地想起在B鎮見過的那個酷似陳勉的男人。他說他有個孿生兄弟。

  陳勉似乎豁然的身世轉瞬又變得模糊。

  我覺得胸悶。

  我知道,只要我再去一趟B鎮,問問那個人的父母,也許就能真相大白。陳勉要麼就是錦年的舅舅,跟那人長得像純屬巧合,他與錦年永隔天塹;要麼就是那家人送走的雙胞胎孩子,他與錦年毫無瓜葛。他們倆想怎麼愛就怎麼愛。

  可我不敢問。

  我寧願忍受時不時的胸悶。

  後來實在憋得難過,我告訴哥哥。告訴的時候,我是暗自期望能夠獲得哥哥支持的。因為那時候,他和錦年,已有和解的跡象。哥哥常跑北京,雖然累,但是笑容反比以前多了。有次吃飯,趁錦年去洗手間的時候,他對我說,安安,哥哥真是栽在這女人手裡了。他這樣說時,好像在回味什麼,眉眼有自甘被俘的笑。我說,哥,如果要你出賣靈魂,停頓此刻的幸福,你願意嗎?哥說,其實,我跟她在一起時真不知靈魂那玩意在哪裡。錦年對哥哥,似乎也越來越上心,對有關我哥哥的話題頗感興趣,雖然加入的時候總是用了貶損的語氣。有時候跟她逛街,她也會指著名品店的衣物問我,「你哥穿這合適嗎?」「你買的他都喜歡。」「那也不一定,他說我品位差,昨天還抱怨我的襯衫紐扣多得讓他發瘋……」她的臉悄悄紅了。

  當我在電話裡對哥哥說「哥,你有沒有想過,錦年跟陳勉有血緣關係」時,哥哥像吞了蒼蠅一樣震驚而嫌惡——不是我預料中的自私的歡喜而是嫌惡——竟至半晌說不出話。後來問:「這就是錦年願意與我結婚的原因,這就是錦年願意與我妥協的原因?只因,她自己看不到出路?我有那麼蠢嗎?」

  「哥,陳勉與錦年有血緣,他們永遠靠不近,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

  「好事?」哥哥冷笑,「我沈覺明要靠這個玩意來苟且一份感情?安安,你也不要這樣想,愛是彼此擁有的感覺,而不是權宜下的東偷西藏。」

  哥哥後來與錦年分手。不是哥哥不愛錦年,他愛得深沉,也正因此,他要捍衛自己高潔的理想。有些東西如果得不著完整,一鱗半爪他不要。

  我呢?卻沒有勇氣去扔掉記憶。那一點點小小的記憶。可以讓我在恍惚中愉快大半天。

  哥哥長在明處,高懸高掛,是少數人才能夠擁有的一輪明月;我卻願意做一株背陰的植物,在角落獨自舔噬過期餅乾上的糖屑。

  4、人在紐約

  陳勉走後,我大病過一場。

  病好後,哥哥覺得我的自閉狀態很危險,有目的地帶我出席一些社交場合,也介紹一些青年才俊給我。

  其中有一個叫姚謙的,雖然相貌平平,因常年出差海外,倒引起我的興趣。那次酒會上,我主動跟他攀談,無非問他海外工作經歷。他是個管技術的副總,常年負責北美這塊市場,一年365天,倒有300天在美國。這讓我倍感親切。緣由無非是陳勉也在那個國度。

  姚謙年過35,對婚姻之事非常急迫,因常年在外頭跑,找不到理想的對象。一年寥寥幾次的探親假就全用在了相親上。這一次認識,他大概對我也比較滿意,之後,即向我展開了熱情攻勢。用我同事的話說,送過來的鮮花可以把辦公室淹沒。

  我無可無不可地交往。算起來,一周也有兩三次會答應隨他出去。

  他是個溫厚塌實的人,一開始追我,就開宗明義表明是認真的。他沒有年輕人的那種油滑,但也絕不沉悶,會時不時冒出幾句西式幽默。

  一開始我總是讓他講美國的地理風情或者華人在外拼搏的故事。他繪聲繪色地講。我俯首貼耳地聽。隨著日子一頁頁翻過去,故事慢慢也消磨了。他見我還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就提議外出運動,打網球,或者游泳。

  他總對我說,出身汗就什麼都好了。好點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