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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1○北京我來了Part 1○北京我來了

  隨著擁擠的人流走出車廂的時候,我的耳邊依舊響著火車車輪滾動的轟轟聲,身體也好似還在隨著車廂左右搖擺,心裡依舊充塞著難言的興奮。在火車上的這一天一夜裡,我無數次望著窗外,面色安靜內心卻蓬勃洶湧。窗外不斷後退的雖是千篇一律的樹木、農田、小鎮甚至是雜草從生的荒野,但這些卻無一例外地被我想像成我過去二十三年的生活。這一切,隨著火車的前行不斷地後退、再後退,直到淡出我的視線;而前面,迎接我的將是輝煌、精彩、波瀾壯闊、風起雲湧的全新的生活。我整個晚上幾乎都沒有合眼,即便是在乘務員拉上窗簾、熄了燈之後,我還是全無睡意地大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我依舊看得見那些離我遠去的昨日、光彩奪目的明天;這些都存在於我的心裡;這些,想一想,都足以令我興奮難眠。

  走出月臺,我做了個深呼吸,沒有嗅到期待中與眾不同的「北京市」的味道,但我還是覺得心情激蕩,有種衝動,想要對著天空大喊一聲:「北京,我來了!」

  我忙不及地游目四顧。國內最具知名度的現代化大都市北京市火車站卻與其它大型城市沒有什麼不同,一樣地被外鄉人佔據,一樣地髒亂不堪,但在我眼裡,這些卻並不能影響到它的美麗與吸引。我來過北京幾回,對火車站的情形早有心理準備。我見過這裡的高樓大廈、現代化的繁華。眼前的情形按我的理解,是北京市對於外鄉人故意作出的一種低姿態,就像一個富甲天下的貴族,不肯對著初識的普通人顯富,而是以一種平和低調的姿態,來顯示他的包容。

  幾個男人擠到我面前,紛紛問我要到哪兒去,要不要坐車或者住宿。我繃緊了面孔,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堅定地搖頭。我可不是第一次來北京的「鄉下人」。這裡我來過三次,雖然其中有一次與父母來旅遊時我才不到十歲,已經沒有什麼記憶,但另外兩次來時我卻已經存了畢業後來北京發展的心思,因而留意地暗記著這裡的交通路線、住宿之所,有一回回去我甚至自己畫了張地圖。所以,想把我當成肥羊來狠狠地宰一刀,他們可是打錯了算盤。我一隻手拉著皮箱,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另一隻手死死地抱住胸前的小包,這個小包裡有父母給我的五千元錢,還有我的大學畢業證書和幾次在校時榮獲的獲獎證書。它們,可是我在北京市安身立命的「本錢」。

  在站前我毫不猶豫地站在700路公車牌下,我清楚地記得十二站之後就是「北京大路」,那裡有一家不錯的招待所。上一次,因為設計作品獲了全國大獎,導員帶著我和另外兩名獲獎者來參加頒獎典禮就是住在那裡的。我是三位獲獎者中唯一一個獲得正式獎項的,大賽亞軍,其他兩個得的是入圍獎。那一次頒獎典禮的盛大,讓我更加堅定了畢業後來北京打拼的信心。這裡一定會成就我的理想,不僅因為它有更多的機會予人以更大的發展空間,而且在心裡,我隱隱覺得,北京將是我的「福地」,它曾經成就過我二十餘年的生命裡最盛大的一次輝煌。

  700還沒到,一輛340路公車在面前駛過。那是開住蓮花街的一趟公交線路,如果按照父母的交待,我應該坐上這輛車,走上父母安排的路。蓮花街的一處小巷裡,住著我「大伯」一家。大伯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堂兄,也就是說我大伯的父親的父親與我父親的父親是兄弟關係。我們應該是遠親了,因而我對他們也說不上親近。父母打電話跟他們說我要來北京發展,希望能到他們家裡「暫住」,大伯爽快地答應了。聽父親說,那是因為當年「文革」的時候,大伯一家因為成分問題遭了難,逃回老家避難,爺爺奶奶對他們很是照顧,他是念著當年的情分。從這一點上看,大伯還是個很念舊的情性中人。可是,我卻不想去大伯家「暫住」。蓮花街在位置上處於北京市最中心的繁華地帶,標準的老城區,擁擠混亂,成片的破舊的小平房,看上去比年過六十的大伯還要老邁,與這座城市的現代繁華十分不搭調,像是躲在巨人背後萎萎縮縮的小矮子。大伯家的房子不足二十平方,室內的擺設囊括了改革開放二十年的光輝歷程,從掉漆的樟木箱子到全新的立式飲水機,零零碎碎的小擺件把房間里弄得擁擠不堪,一張雙人床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間。或許我來之後他們會想盡辦法移出一片空地,給我架一張行軍床,我蜷縮在小床上,更顯示出我「寄人籬下」的可悲境遇。不想去大伯家的另一個原因是我不喜歡他們給我的感覺。上一次與父母一起來北京旅遊,他們倒是很熱情地招待著,帶我們去吃了幾次當地有名的餐館、逛了幾處景點,吃的東西很一般,景點裡幾乎看不到風景、眼睛全被黑漆漆的人群堵死,可大伯大娘卻喋喋不休地介紹著,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誇耀。回到他們的小平房,大娘說這房子是古跡,地皮寸土寸金,開發商幾次出了上百萬的價錢他們都沒搬,現在被政府劃成了古跡保護區。說話時帶著難掩的驕傲。住在一處比我家衛生間大不了多少的「古跡」裡很值得驕傲嗎?我在心裡暗暗地想:大伯家的小女兒比我大兩歲,乘龍快婿是大娘又一個驕傲的資本,本地人,大報記者,年薪以十萬計,有車有房。「等瑤瑤來北京以後,我讓他姐姐姐夫給她介紹個物件,一定要和他姐夫一樣,要有本市戶口。」大娘說這話時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件被父母托給她代售的「貨物」,而且還是件「殘次品」,需要她巧舌如簧地賣力推銷。看到那位被作為我「日後選婿」的「終極標準」的姐夫的時候,我有種不如逃到尼姑庵去了此殘生的慘烈衝動。他很胖,而且胖得全無質感,整個人松垮得像塊放在大太陽底下暴曬馬上就要徹底溶化的「大塊雪糕」。看著小鳥依人般依在他身旁的小姐姐,我心裡升起一陣看驚悚片才有的恐怖之感——小姐姐和我長得很像,只是沒有我高,比我嬌小玲瓏。

  我不要去那個只見過幾次面的親戚家當「林黛玉」,我更不需要他們把我推銷給一個有本地戶口的「雪糕」,我不想聽他們居高臨下的口氣,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按照父母的安排生活。從現在起,生活屬於我自己,我將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描繪我多姿多彩的絢麗人生。我有大學文憑,有寒窗二十載苦讀得來的知識;我是學校裡最優異的學生,畢業成績全部是A+,我的多幅作品懸掛在大學禮堂裡,成為我的學弟學妹的榜樣;我擁有真才實學而非空範的理論;最最關鍵的是,我還年輕,我有夢想並願意為此付出努力。難道,這些還不夠我闖出一片天地嗎?

  Part 2○我要融入這裡Part 2○我要融入這裡

  我輕車熟路地走入「王府招待所」。這裡與一年前沒有任何變化,簡單卻窗明几淨。前臺的接待小姐依舊帶著招牌式的微笑,讓我懷疑她可能還是一年前的那個人。

  可看到房價時,我卻大吃一驚,上一次來,吃住都是導員安排的,但我留意了接待台後的價目表,標準間,一晚上是一百二十元;可是,現在,卻赫然變成了一百六!

  我包了一個標間,雖然普通床位八十元、六十元一張的也有,可我實在受不了與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住在一處,那與大學寢室裡的集體生活不同。想想看,你要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化妝、整理最私密的物品,還有在夜晚的黑暗中感覺著一個陌生人的呼吸聲……這一切想一想都讓人覺得恐怖。所以我決定,寧可在吃上節省一點,並且儘快開始尋找工作,但我要自己住,要有自己的空間。

  我交了三天的房費,帶來的錢,少了十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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