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月下的恩底彌翁 | 上頁 下頁 |
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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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吳澄。」坐在車上,丁曉有意無意地笑道:「這麼多年,我一直試圖取代你來著。」 吳澄看著窗外,陌生而應當熟悉的城市,一片一片的風景掠過去。 「但在這兒的每個人心裡,那個叫柏澄的傢伙都是無可取代的——包括羅淺淺。」 「我會找到她的。」半分鐘後,吳澄才轉過頭來,看著他說:「我一定會找到。」 「還記得這裡嗎,小澄?」張阿姨打開家裡的一扇門:「你剛來的時候,每天都坐在這裡的。」 陳舊而安靜的房間,夕陽從視窗投進來,把室內切割成光影不一的色塊。角落裡一把孤零零的靠背椅,正對著玻璃窗。窗外一株高大的鵝掌楸,吳澄看過去的時候,一兩片綠葉正緩慢飄落下來。 有下雨的徵兆,蜻蜓從窗臺前低飛而過。 吳澄閉上眼睛,手背爬過一串顫慄。像螞蟻,或者別的什麼昆蟲。 女孩子明眸皓齒的笑,耳邊嚶嚶嗡嗡的聲響。 「淺淺啊。」張阿姨聲音低緩地說:「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你。」 「當年淺淺爸爸的案子,是我親自抓的。」飯後,大家圍坐在一起,張阿姨開口,舊事重提:「組織上當時認為他案情雖然重大,但絕對算不上罪大惡極,退還贓款,認罪態度又好,可以爭取到寬大處理的——但小羅,一方面也是他情人的事,讓他想不開。」 「那個女人我見過,市政工程的一個承包商手底下的秘書,那個商人到羅叔叔家送過禮,被拒絕了。」張家姐姐接道:「結果,一次飯局上……其實這個女人可憐的,老公對她不好。有一個心臟病的兒子。而且她自己也……」 席間陷入沉默。吳澄問:「她在哪?」 「死了。」丁曉冷冷地道:「前段時間,電視上天天報導,天波那邊也有新聞吧,您關注不到而已。」 「……」 「案子還沒有破——話說回來,淺淺很長的時間,其實都沒有再跟我們家來往。」張阿姨把話題接下去:「我知道她怪我,也是,如果不是我們疏忽大意……」 「媽,您當天根本不在。」 「無論如何,弄成那樣,都是工作失誤。」張阿姨的丈夫說著有點動感情:「小羅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就認識了,真是個很好的青年,怎麼能想到到那一步。」 幾個人再次靜默,氣氛沉重。吳澄環顧四周:「那麼你們知道,她現在會在哪裡?」 「你們確定她回海林了?」張家姐姐問。 「我們在她走的當天去火車站售票視窗,一個一個的問,售票員還有印象,說她買了回這裡的車票。」丁曉回答。 張阿姨搖搖頭:「那件事以後,政府考慮到她的實際情況,暫時沒有收回分配給她父親的房子,但她上了大學以後,寒暑假基本也不回來。大概過了兩三年,政府把房子收回去,她也就搬走了。」 丁曉接道:「她每個地方都住不長,最後租的那間房子,她去天波之前我去找,房東就說她已經不聲不響地走了。」 吳澄想了想,問:「那她在哪裡工作?」 「辭了。」丁曉語氣不大好:「看來她當時是鐵了心要去找你,但為什麼你讓她離開了?」 吳澄感到一陣輕微的絕望,他從來就不明白她,她的來去,只由她自己決定。他只能被動的接受,或者,盲目的找尋。 「羅家那以後一直沒有人住進來,鑰匙還在我這裡。」張阿姨看著吳澄問:「你想進去看看嗎?」 羅家門口有一排法國梧桐,高的要把頭整個兒仰起來,微微的暈眩。 用鑰匙打開門,院裡雜草冒出頭,一隻破敗的小板凳沾滿泥土躺在那裡。 吳澄撿起它,它只有三條腿,可憐兮兮的。他注視它一小會兒,輕輕拍乾淨,靠牆放好。 左手邊是廚房,隱然有笑聲,從記憶深處響起來,那多半是一個調皮的女孩子在沉默而縱容的男孩幫助下,偷糖吃時發出的聲音——她那時候剛剛換牙,爸爸不給她多吃甜食。怕什麼,還有一個小澄哥哥呢,他什麼都肯依她。 正屋的門就在眼前,鑰匙伸進去有一點澀,歲月亦已不如昨日般光滑。 房間裡黑洞洞的,沒有燈,只有月光投射進來,一地銀白。吳澄熟悉地推開過道盡頭一扇門,女孩子的芬芳仿佛穿透這麼多年的時光,撲面而來。 床和桌椅竟然沒有搬走,吳澄在床沿坐下來,這塊光禿禿的木板上,芒刺一根根呲上來,他伸手撫過,輕微的痛,和麻癢。 到處是厚重的灰塵,桌上還堆積著她以前的稿紙。吳澄起身過去,拿起最上頭的一頁。 很奇怪,這幾乎是一整頁的墨,只有極少的空隙,有很多地方甚至力透紙背,紙因為這樣變的非常薄脆,似乎隨時會碎成不知道多少片。 吳澄翻了幾張都是這樣,他把每一張都抹平,有一頁紙原本折起來的右下角放開後,只見那濃厚的一片黑墨下頭,顯出幾個熟悉筆劃的筆腳。 柏澄,柏澄。 他呆在那裡,手裡幾乎承受不住這一張紙的重量。 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寫了這整整幾頁他當年的名字。 這樣狂亂,這樣絕望。 是接受了他母親的錢,被迫和他分開的時候? 脆弱的紙張在他指間碎裂,落了一桌的黑色蝴蝶。吳澄以雙手,連同殘餘的紙片,狠狠摁在自己臉上,向後,他慢慢滑坐在地。 在深情刻骨和追憶不及之間,他頭疼欲裂,淚流滿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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