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尤未覺醒,夏天的風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晚上我們倆個像強盜一樣掩埋在老東西回家的路上,我用一塊磚頭把他從車子上打下來,來甯幾步沖上去,把他從地上拽起,一套漂亮的進攻打得那老傢伙鼻口竄血,他趴在地上痛苦地嚎叫。來寧索性從地上抓起一把土塞進他的嘴裡。

  暴力讓我和來寧歡快。

  來寧說他願意為某個事英勇的死去。

  那些打跆拳道的日子,我和來寧出盡了風頭,來寧一直說,他不想繼續讀書了,那不是他幹的事,他討厭這裡所有的人,虛情假意,裝腔做勢,粉飾太平。來寧說他要去打比賽,就是打死在臺上他也樂意。

  來甯說這些時,眼睛裡冒著火。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來寧對於我來說,是一口深不可測的井,有時讓我依賴,有時帶給我恐怖。在朵拉撲進我懷裡的那個夜晚,我滿腦子都是米寧,他像雪花填充了天地一樣,佔據了我的世界,我不停地說話,不停地喚回那些所有過去寫在暗處對朵拉的愛戀,可是這一切無濟於事。

  我抱住朵拉,可是我依然孤獨,朵拉呢?朵拉是不是一樣。我們十七歲的冬夜裡彼此糾纏著寂寞和淩亂。我緊緊地貼著朵拉的身體,我想揚起手在昏黃的路燈下告訴朵拉。

  朵拉,我愛你,可我的愛情線呢?

  我揚起手,只是給朵拉擦乾了眼淚。

  我拋開朵拉,因為我知道朵拉終究不是我的,她的身上還沾著來寧的氣息,這支離破碎的愛情,只有逃離,不顧一切的向前,沒有方向,也沒有明天,朵拉真的是太簡單了,像來寧說的,她永遠不會明白我們身上流淌著怎樣的血液。

  那些煙花,上升了,綻開了,淡出了,消失了。

  來寧。

  老班還是給我媽掛了電話。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想真的像米格說的一樣,這個冬天應該結束了。陽光每天方方正正地落在我的被子上,我現在已經能夠自如的在地上走來走去。

  她用手撫摸著我的頭髮,她叫我傻孩子,她說我死了,她怎麼活下去呢?後來,我媽從她黑色的皮兜裡掏出一張發黃的照片,我在那上面再次看到爸爸年輕時的英氣逼人。

  我媽說,來寧,你真的很像他,他是你爸爸。

  我說,嗯。

  我媽說,十八年前,我花錢雇人在監獄裡弄死了他。

  我在那時不合時宜地放肆大笑,這笑聲裡,那血紅色再次流過我的眼前,我說,媽,你永遠都是一個自私的女人。

  我媽說,他是罪有應得。他是殺人犯,殺人有罪,殺人償命,這是天意。

  我搶白說,那你就不是殺人犯嗎?你讓員警用槍打破爸爸的腦袋然後誣陷他越獄,你就不是殺人犯嗎?你就沒有罪嗎?你就不用去償命嗎?

  我凜冽的樣子嚇倒了媽媽,她臉色蒼白地欠身離坐。

  來甯,來寧,你是我的兒子來甯嗎?

  我的心突然像被撕裂一樣難受,我說,媽,你一直給我罩上死亡和復仇的陰影,你那麼愛他,你又為什麼殺掉他,你那麼恨他,又為什麼生下我?

  媽媽不再說話,眼淚籟籟地落下。

  我慢慢地平靜下來。繞過溫暖的陽光,我給她沖了一杯熱咖啡,我希望媽媽能忘掉所有的過去,一切不再和昨天有關係,我知道十八年了,這十八年,媽媽活得多麼艱難,她一直在一個死亡的陰影裡跋涉,我的爸爸,那個死鬼,他一直彌漫在媽媽的記憶裡,那麼糾纏和頑強。

  我說,媽,從明天起,我就是一個大人了。

  我說,媽,從明天起,你也應該找一個人了,一個愛著你的男人。

  大霧突然彌漫而至,我和媽媽看不清彼此。那一天,媽媽哭了,我也哭了。我答應媽媽從此做一個好孩子,過平靜的生活。

  我覺得現在一切都平靜下來了,因為春天來了,我的十八歲,它在一個綻開煙花的夜晚降臨,我一個人站在窗前,沒有和朵拉在一起,看那些煙花上升的,綻開了,消失了,不見了在黑夜裡的流光溢彩的顏色時,我笑笑,原來一切這麼簡單,原來長大可以這麼容易。

  我幻想著自己可以仍然擁有一輛單車,帶著朵拉,白衣飄飄的朵拉去所有美麗的地方。

  朵拉。

  走到十七歲的盡頭,我終於成了這樣一個女孩子,再也離不開男孩子溫暖的懷抱,離不開他們寬大的手掌。走路不再兩手緊緊攥住裙子的下擺,小心翼翼的,目光不再清澈迷離。

  春天來了。

  弄堂口的櫻花再次開放。

  開始喜歡一些極端的東西,比如搖滾樂。我從一個安分守己的女生變得張揚,尖銳。經常蹺課跟一群搞音樂的小夥子到工廠的破廢車間去練習,耳膜裡面全部是金屬製造的噪音,那聲音,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搖擺,轟鳴嘶啞。我再次愛上那留著長而淩亂頭髮的男孩,但不是來寧,他剪掉了,也不再是我愛的男孩子。春天來了,他穿著白色的襯衫,經常站在弄堂口,冗長地等待著,來寧不再是激烈的來寧了。他說,朵拉,我們都長大了,一切都平靜了,讓我們重新開始。他在抱著我的時候溫和了許多,不再激烈地咬破我的嘴唇,他會在我們的黑夜裡小聲說,朵拉,嫁給我。

  我對來寧的話感到不可思議,結婚至少是十年以後的事情,我們之間或許永遠不可能。但是來寧一直在說,他變得很軟弱。我沉默著。

  這一切都不是來寧了,來寧是那個留著長而糾纏頭髮的男孩子,他有著濕漉漉但卻尖銳的眼神,他會在黑暗裡把我頂在牆上激烈地將我融化。我開始逃避來寧,然後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和一個吉他手JOM頻頻約會。

  JOM在我的耳邊輕唱著《馬不停蹄的憂傷》:

  我馬不停蹄的憂傷/馬不停蹄/我來到這裡/馬不停蹄向遠方奔去/馬不停蹄我究竟要到哪裡去?

  然後JOM會摔爛那把木吉他,他會像曾經的來寧一樣把我努力抱到他的身下,黑夜和激情降臨,我再也找不到墜落的感覺,他長而淩亂的頭髮覆蓋住我欲望的臉。

  我閉上眼睛,聽著JOM絕望而咆哮的喘息,我在臨界的邊緣飛翔。

  來寧問我,朵拉,你為什麼和他們在一起?

  我掙脫來寧攬住我的胳膊,大聲地說,我樂意,你管不著。說完這句話,連我自己都驚訝地張了張嘴巴。我看見來甯的眼睛重新燃起凜冽的火焰,我聽見鏗鏹有力的聲音從很深很深的遙遠的內心傳來,它在說,來寧,我們結束了。

  來寧抽了我一個耳光,這和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樣。我歇死裡底地指著來寧清澈凜冽的眼睛尖叫,你有什麼資格?

  來寧說,朵拉,我現在有自己的單車了,我可以帶你去看夕陽。

  我捂著那一半紅腫的臉嘲諷來寧,是不是你又偷了JOM的單車,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偷,你是不是怕了,你怕他們找你算帳。

  最後,我看見來寧搖搖晃晃的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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