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62)_阿四_學達書庫

六十二

　　可是驚人的變故，在那時已經發生了。

　　但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十三歲的女孩，從小在愛和友誼中長大，享受著身邊完美的校園生活和家庭生活，從來不需要看誰的臉色過活，從來也沒學會察言觀色，又能知道什麼呢？

　　那一天父親吃飯時忽然問我："韓紀旅是不是和你同班了？"

　　"是啊！"我的嘴巴和腦子都被食物占滿，實在是不明白父親怎麼忽然問起韓紀旅來了。

　　"現在他好嗎？"

　　"很好啊！他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啊！打籃球越打越好了，還有一大群女生追他呢！"

　　父親默默地看著我，過了許久他才歎了口氣道："莫凡，多和韓紀旅一起玩啊！你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可別疏遠了呀！"

　　他如此奇怪的，老太婆般的嘮叨，我當時也未察覺不妥。

　　幾天後母親忽然做了一大堆杏仁曲奇，裝了滿滿一便當盒，一邊還自言自語喃喃地說道："記得小旅小時候來咱們家時最愛吃這個了。"

　　於是那天我帶著兩個便當盒去了學校，中午吃飯時笑著把那滿滿一盒杏仁餅放在了韓紀旅的面前。

　　"我媽特地為你做的噢！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了！"

　　我在記憶中一點一滴地回憶著韓紀旅那時的表情：從起初的驚訝，到僅僅一瞬間快樂，欣慰的興奮，到接下來短暫，不知何來的怨恨，直到最後"那個笑容"又浮現在韓紀旅的臉上。

　　雖然我什麼都沒察覺，但是和韓紀旅初見面那次他臉上一模一樣的笑容，以及與其相聯繫的自身的厄運，忽然從我潛意識的深層蹦出，我完全如條件反射般顫抖了一下。可是我沒有往下想下去。

　　"謝謝你啊，莫凡。"他笑著，只是禮節性的平平說道。

　　聽說第二天韓紀旅的桌上就堆滿了他的死黨所嘗試做的"愛心餅乾"。那些韓紀旅迷們還傳聞開闢了"剷除何莫凡小分隊"。

　　那時年少無知的我似乎對自己的處境頗為滿意，似乎忽然認識到和韓紀旅的特殊關係對自己在眾人間地位的可利用性，於是近乎享受地張揚著我和這位"籃球帥哥"的青梅竹馬。

　　從小到大的發達神經，讓我無法去好好體會韓紀旅的感受。

　　多年後，當自己慢慢成熟時，方才明白對人內心的瞭解，不僅僅是純科學性的分析，而是由對他人關懷和愛而生的，用心去努力懂得和理解。

　　那段時候我還迷上了當偵探。

　　父親的心理學家朋友來家做客時常常高談闊論心理學的好處，記得有個叔叔某一天說："心理學家可是在人的內心世界裡無所畏懼的大偵探！"

　　正巧那時我多看了兩本偵探小說，於是我的偵探夢一發不可收拾。再加上對自己英國背景的喜好，很自然地一舉一動都開始模仿"國粹"福爾摩斯，自信滿滿地談話，帶著銳利的眼光去勘測他人的內心。

　　漸漸地，大家帶著半戲虐的口氣叫我"北澤學園的大偵探"。

　　於是非常戲劇性的，某一日午休時教室裡一個同學的錢包裡少了500日元，大家都大驚失色，而我那時想的卻--我發揮才能的機會來了！

　　我阻止了別人去找老師，讓朋友們關上了教室的門，然後立在教室中央，領袖一般地審視，詢問我認定的"嫌疑"。

　　"偷錢的人--"我學著電視裡偵探的樣子，指著身後的一個女生："就是你！"全班譁然。

　　國中是青少年生命中一個重要的發展階段，除了有青春期的心理壓力，還有尋找自己在學校家庭中個性和身份的困擾，還有初次接觸社會以及物質世界的誘惑，再加上道德觀念依然未曾完善。偷竊，打架，蹺課都是比我們想像得要普遍，而對未來的發展無傷大雅的"青春期症狀"。但倘若沒有適當的開解和鼓勵，會對孩子的自尊心有破壞性的影響。

　　對國中心理學的深刻瞭解，是很久以後的事，那時的我卻不依不饒，對著全班分析著"罪犯"的動機和想法：

　　你和她並不和睦，最近兩天卻經常找她談話，而很奇怪的是，今天的午休，你卻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看書，你平時根本不是個愛看書的人！這是其一；其二，當發現500元被偷時，大家都驚慌失措地翻自己的錢包，查看自己有沒有丟錢，而你，卻絲毫沒有慌亂，依然故作鎮靜！

　　還有，你的朋友曾經說過，你前兩個星期剛買的新短裙，用了父母給你交班費的錢，這難道不是你的動機嘛？

　　"莫凡君好棒啊！真不愧是我們的大偵探！"裕子素來和那個罪犯不和，也趁機和我的一群死黨幫我起哄。

　　而其它的同學，一半存著看好戲的想法，一半也樂得不反對我如此的權勢，對那個被我講得臉面全無，一邊發抖，一邊哭得聲嘶力竭的"罪犯"無動於衷。而我忽然發覺一束不和諧的目光……回頭一看：韓紀旅。

　　他依然那麼事不關己地微笑著，但是他的眼光，好冷。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