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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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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忍受了!現在她已經好了,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小傑子沖著我大吼。 「現在還不行,手術還沒有動,正是最緊要的時候。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走。」對他說話的時候,我總是側著頭,不看那一張令我心悸的臉。 「你現在就跟我走!」他命令我,用他那大鉗子一般的手掌緊緊扣住我的手臂。 他的專橫粗暴使我怒火中燒,我一陣衝動,真想狠命掙脫他的手,大聲吼出我對他的全部厭惡和仇恨。但是,小沐,小沐,她還有三天就要動手術了。我必須忍耐,只能忍耐。 「你來照顧小沐,讓她好起來,是救了她的命,求你把好事做到底,讓她順利做完手術吧,到那時我們再……」 他立刻打斷我: 「你不要再騙我了!你在拖延時間是不是?等到段小沐完全好了我就毫無價值了是不是!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跟我走嗎?」 我不回答他。 我預備好了他會暴怒,對著我大發雷霆。可是事實上他表現得非常平靜。他不再說話,充血的眼睛裡兩道冷峻的寒光,穿透了我。太過冰冷的僵局是這樣難捱,我情願他對著我大發脾氣。 過了一會,他的眼神忽然暗淡下來,聲音也變得異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過的空洞虛弱的聲音:「你一直都在騙我,你的心裡從來沒有我。」 我忽然懂得他對我是動了情。先前我曾以為他是個太過貪玩而氣盛的孩子,我于他,不過是一個想要得到的玩具,越是得不到越是變得可貴起來。所以他一直都想要征服我,讓我像小沐對他那樣溫順。也許到了那一刻,我便沒有價值,便可以像一件舊襖一樣地被丟棄。他對我只有欲,沒有情。可是在這一刻我忽然發現,我對他的判斷過於簡單了,眼前的他分明是一個被愛擊垮了的軟弱男孩,被喜歡的人一騙再騙。我的鼻子陡然一酸,每個人都有拘囿自己的桎梏,都有無法釋然的糾結,連我一直那麼厭惡的小傑子也不例外。 沉默又持續了一會,他怯怯地說:「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的人了,我不能沒有你。」 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我,心中從未癒合的傷口被撕扯開了,壓抑多日的羞辱和憤恨一下子爆發出來:「混蛋,惡魔,你對我和小沐都是魔鬼!我是一直在騙你,從未想過要和你一起走,我永遠不會跟你走!你見鬼去吧!」 看到一張痛苦中扭曲的臉,我忽然得到了一種快感。一種終於可以折磨他的快感。 他定定地站立了幾秒鐘,忽然像是如夢初醒一般,迅速轉身,走出幾步,又轉過臉來,對著我說: 「你會後悔的。」他的語氣兇狠而哀怨。我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挺直了身子,看著眼前這一片開始凋殘的荷花。它們是不是也在備受摧殘的之後絕斷了所有的心念呢? 我獨自在後花園站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沐。小傑子會做什麼?想到這個我就立刻變得無比恐慌。我飛快地向病房跑去。 34.絕念,新希望(2) 病房裡小沐坐在床上,身前放著一隻乳白色橢圓形的長柄籃子,裡面裝滿了鮮紅欲滴的大櫻桃。挨挨擠擠的,像是節日裡飄浮在城市上空的一團紅氣球。我想那一定是管道工買來的,已經過了櫻桃成熟的季節,它們看起來格外珍貴。紀言和唐曉站在窗子旁邊說話,我看了他們一眼,徑直走到小沐的床邊。 我蹲下來,把手放在小沐的手旁邊。小沐揀了最紅豔的一顆櫻桃遞給我。那是一種濃得 化不開的一團紅色,很容易讓人沉迷。我把它放在嘴裡,酸酸甜甜的汁液讓我苦澀乾燥的口腔異常爽快。小沐看著我把櫻桃吃下,就興高采烈地說: 「宛宛,我想起在酈城的東面,從前我自己坐車去看小傑子的那次,曾看到過茂密的櫻桃樹。可是我和你一道去的時候,卻不見了。你說那裡到底有沒有櫻桃林呢?」 「有的吧。」 我因為一心想著小傑子的行蹤,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嗯,我也覺得是有的,因為我常常夢到那裡。」她堅定地點點頭。 「是嗎?」我柔聲問,心裡仍是想著,小傑子到哪裡去了。好在小沐並沒有察覺,她完全沉浸在對那一片櫻桃林的嚮往中: 「初夏的時候,那裡長滿了大片大片的紅色果實。像紅色的雲彩一樣好看。等我的病好了,明年我們去那裡摘櫻桃好嗎?真想睡在櫻桃樹下,一定能做個很美的夢。一直睡,直到被掉下來的果實砸醒。那該是多麼愉快啊。」她充滿憧憬的目光仿佛已經看進了未來,看進了我們一起在櫻桃林的那一時刻。那是一張任誰都會動容的充滿幸福容光的臉,把我也帶到了那片櫻桃林。恍恍中真有大團的紅色祥雲在我的頭頂綻放,果實的芬芳在我的周圍流淌。所謂幸福,大概就是這樣。 我把手疊在她的手上,輕輕地點頭: 「好,當然好。等你康復了,我們去摘好多櫻桃。吃很多天都吃不完。」 她聽了我的話感到非常滿足,不再說話,枯瘦的手指放在籃子裡,慢慢地撫摸著那些果實。 我仍舊六神無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呃,小傑子剛才來過嗎?他去哪裡了?」話一出口,我就感到了紀言投過來的目光,一種忍無可忍的目光。他還是在乎著我的嗎? 「來過的。他說他這兩天得陪他朋友去一趟落城運一批木材。他們現在合夥做木材生意,好像一直都在賺錢呢。」小沐天真又得意地說。天下對於小沐來說,最令她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小傑子安安份份地做點事情。 我終於放下心來,還好,他沒有對她講實話。我說: 「那麼小沐,你就好好地等著做手術吧。手術好了我們就可以去櫻桃林了。」我盼望手術快些結束,我想帶著小沐離開酈城,我想讓她去落城,住到我們家去,我們便可以永遠擺脫小傑子。 我還站在那裡,忽然間感到紀言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他露出久違了的誠懇的表情: 「我們單獨談談好嗎,宛宛。」 我點點頭。我們同時轉頭去看了一眼唐曉。唐曉很窘迫,立刻說: 「我去超級市場再買些水果來。」 於是我們三個都走出病房,管道工也去給小沐做晚飯了。 「小沐,你休息一會兒吧。醫生說,你需要多休息。」我給小沐關門的時候說。 「知道啦。」小沐回應我,她臉上如春水般波光灩漣的微笑漸漸被合在了門裡。 我們三個默默地低頭走路,一直走到長廊的盡頭。然後我和紀言向左走去,而唐曉徑直穿過路口,向前走去。我知道她一刻也不想和紀言分開。 我和紀言一起走了一段路,都是沉默無話。一直走到這條馬路的盡頭,我們都停了下來。紀言忽然開口對我說: 「學校要開學了。等小沐動完手術,我們就得回去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我不知道他所說的「我們」指的是誰。是不是還包括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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