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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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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曠課的情況更加嚴重了,她喜歡在一堂課快要結束的時候,從前門進入坐滿了人的階梯教室,讓所有人都來關注她。她穿著囂豔的衣服,像只步態傲慢的孔雀,在眾人的目光裡,盡情地展示著自己斑斕的羽毛。 但是她卻仍舊討人喜歡,誰都得承認,她越長越美了。 當然也有時候我和唐曉在某個中午或者傍晚同時出現在我們的宿舍裡。她坐在我的對面抽煙,一根接一根。她已經不再抽那些給女孩子用來表演的Light的香煙,她要特別濃烈的。她當然也注意到我此刻所看的書是《聖經》。這個時候我覺得我們是在進行著一種對抗的,但是沒有任何對白。她一直抽煙,目光只是看著她的腳——她俯視的目光總是非常憂傷的。等到她抽夠了煙就拿起門後面的掃把把一地的煙頭掃起來,然後走到我的床的裡面,把寢室朝南的窗戶打開,那個時候我們離得非常近,我深深的呼吸中充滿了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這是她的新變化,從前的唐曉也是香香的,但是那是她作為少女的迷人的體香,從她的頭髮裡和脖頸下面散發出來,連我這個清心寡欲的女子也不禁貪婪地努力吸吮著。 現在唐曉用味道十足的香水。很久之後我知道了她身上的香水是Gucci的「envy」。她所做的這一切在我看來像是一種攀岩運動,越來越高,高高在上,無論如何也要在我之上。 我在開始信奉神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過偉大的神究竟會引領我去向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他最後把我帶回了酈城。開始的時候,對於神和教堂的接近完全是為了紀言。很久之後我終於明白那是一種討好,事實上這永遠是一場我處於下風的愛。當我仰面膜拜神的時候我也在膜拜我的紀言。我唯有抓住神的手才能接近紀言,我們才能面對著面或者背對著背,如此地接近。 後來我完全變成了一個被神改裝過的人,我再也兇狠不起來。 讓我仍舊回到那改變了我的教堂,厚實的灰牆和纖細的十字架。那教堂就像一個舉起一柄寶劍呐喊的武士,如今我真的相信了它就是庇佑我的神。是的,它也是愛神。讓我和紀言一輩子就守著這座神的殿宇吧。 夏天的時候我畫了一幅叫做「神的府邸」的畫,就是這座教堂,還有在鐵門外面薔薇花叢裡的男孩。男孩戴著一頂咖啡色的鴨舌帽,挺拔的鼻子和微微揚起的下頜上落滿了太陽和星辰交錯的光輝。隱隱約約的天際上有幾片若隱若現的荷花色翅膀,那是天使們的,他們梭形的身體像線軸一樣一圈一圈將天宇之間纏滿了愛。愛,是的,這裡沒有夜晚只有不斷迴圈的光輝,這裡沒有硬梆梆的恨只有綿綿不斷的愛。 紀言多麼喜歡這幅畫啊,他讓我緊緊地抱著那幅畫,把我們拍成了美麗的翻轉片。夏天的時候,「神的府邸」被紀言拿去參加了一個叫做「生涯」的地下酒吧的油畫展覽,酒吧裡的人都是紀言的朋友,他們驚奇地看著這個跟在紀言身後的小姑娘,她帶著涉世未深的靦腆。——說來真是奇怪,自從我和紀言在一起之後,自從我信奉了神之後,我從前的狂傲氣滄桑感都被洗去了,我像個一塵不染的紙燈籠一樣充滿了新火苗的熾烈,只是我一直認為這是一個一戳就破的假像。因愛而偽裝的假像。 25.神的府邸(3) 我的畫被放在正中央,畫面上的教堂在大家明亮的目光裡熠熠生輝。喝彩聲像雲朵一樣纏繞著我和紀言。那天我們站在酒吧裡的昏暗的報紙卷燈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們都是神的孩子,一對璧人,明眸善睞,神采飛揚。我穿著一條紫色層層漸深的吊帶紗裙,瑩瑩的嘴唇總是充滿期待地張開,像鑽石一般璀璨。啊啊,我就像一尾剛剛上岸的人魚一樣,終於登上了人類的陸地。那真是跨時代的一夜,我在這個叫做「生涯」的地方獲得了新生。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和紀言是完全一樣的了,我終於和他站在了距離神一樣距離的地方,就好像人魚精花 了上千年的時間終於修煉成了人的模樣。 神仙眷侶。 那天我們從地下酒吧「生涯」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神的孩子仍舊毫無睡意。我們的胃裡填滿朗姆酒和芝士蛋糕,然而更加多的是所有的人對於我們的嘉許和讚美。他們都喜歡杜宛宛,作為紀言女朋友的杜宛宛,我覺得身體有了質感,我再也再也不是一隻紙燈籠了。 我們一路唱歌,紀言不知從什麼地方揀來一根筆直筆直的樹丫,雙手就像擊鼓一樣有節奏地揮舞著。我感到周圍的每一方寸空氣都像蜜糖一樣地粘稠。 忽然紀言說: 「宛宛,跟我回酈城吧。跟我去看段小沐吧。」 我立刻靜止了,鼓聲和歌聲都不知去向,留下我們兩個孤單單的孩子站在路燈柔和的目光下。我的心亂極了,段小沐的名字就像一串飛舞起來的氣球一樣直沖向我的心壁,咚咚地撞得亂響。 「宛宛,這些信神的日子裡,你是不是覺得內心非常平安?再也沒有害怕耳邊縈繞的那些聲音和心絞痛是嗎?」紀言停止了向前走的步伐,抓住了我的手,我們就站在這個月色撩人的夜晚,空曠的馬路中央。 的確,這些日子以來,也許是因為和紀言相愛的緣故,也許是因為總是默默地在心裡禱告的緣故,我竟然忘記了耳邊那常常響起的段小沐的聲音,我也竟然忽略了曾經令我難耐的心絞痛。我的心再也沒有因為這些來自段小沐的聲音和疼痛而躁動不安或者癲狂不止。是的,這些日子我一直非常安逸,我知道那些聲音還在,心臟也還在一陣一陣地散發著疼痛,然而它們都只是發生在我的軀體上而不曾延播到我的頭腦裡。我竟然做到了無視它們的存在。這真的難以置信,這對於我而言生來俱有的痛疾忽然被隔絕了。我應該狂喜不是嗎?我應該慶祝不是嗎? 我據實對紀言說: 「是的,這段時間以來,我很心安。」 「那麼你懂得了嗎?」他以寬容的微笑示我。 「什麼?」 「其實一直在你心裡的魔鬼並不是段小沐而是你的心魔。」 「心魔?」 「沒錯。記得我曾經告訴你的嗎?奇怪的事情的確發生在你和段小沐這兩個毫不關聯的人的身上。你們的觸感是相通的。起先我也不敢相信,但是這的確是真的,我認識了你們十幾年的時光了我不能不相信了。我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也曾為你和她感到傷悲。段小沐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她遭受到的痛苦也傳遞到了你的身上。我承認,這對你非常不公平。可是這能怪誰呢?小沐有錯嗎?宛宛,你心平氣和地想一想,病痛並不是她能夠支配的呵,她也無力阻止這些疼痛傳遞到你的身上。她也很懊惱很自責,可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宛宛你不能把錯都推到她的身上!」紀言的身體像塊解凍的冰塊一樣散發出一團又一團哀傷的空氣。 我聽他的這些話就像吃下一株無限長的水草一樣,必須不停不停地吞咽,它糾糾纏纏地把我的五臟都捆束起來。可是我應當是如何的一種表情?如何的一種心境呢?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有意地回避著有關段小沐的一切。我們都清楚,當她再一次從我們之間升出來的時候,我和紀言那還略顯孱弱的愛情會立刻化為烏有。於是我們都絕口不談段小沐,我們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們愛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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