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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的桔子泡泡糖沒有滋味了,但是我打算晚一點吐掉,因為我不想讓它淋這麼大的雨。

  13.兔子一樣的男孩(下)

  一個星期之後的一天,我在教室寫一篇給報社用的落城酒吧走訪的文字,唐曉從後門走進來,拍拍我,對我說:

  「我們那偉大的鼓手在外面等著你呢。」

  鼓手?我感到非常驚異,想著這奇怪的男孩能和我說些什麼。我問:

  「為什麼要見我呢?」

  「我怎麼知道呢。」唐曉說話的口氣酸酸的。她跟在我的後面,在我要出去的時候,她似乎很想跟我出去的樣子。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著我。

  穿著一件藍色衣服的鼓手站在學校走廊裡。他身體的比例明顯失調,頭很大,四肢比較纖細。不過我深深地相信頭大的男孩子聰明。經過走廊的人都看著他。他的藍色衣服是非常花哨的,帶著麻線的補丁,袖子特別長。他還穿了那一年女孩子中間流行的翻邊牛仔褲。不過他穿起來是真的很好看。他的藍色衣服我見過,那時候我和唐曉都特別喜歡去逛湖山路。湖山路店鋪裡的女店主在那一季幾乎都用深色口紅,眼皮是綠色的。我們都覺得她們特別沒有創意,可是還是喜歡鑽進她們的店子裡找新鮮玩意。這件藍色衣服我肯定見過,是那家叫做「乃琦的店」這個秋天新來的。因為袖子上有很多彩色麻線的翻蓋口袋,我當時還在考慮穿上會不會像一隻帶鰭的熱帶魚。

  鼓手此時穿著它,站在窗戶旁邊。我忽然有一種幻覺。窗戶是玻璃魚缸。爬山虎是水草。我們都在水底下。我忽然想起了曾在校刊上看到一個無名氏作者小說裡的話,他說他要和愛人去一個有小豬和金魚的地方,過水草環繞的潮濕生活。我看見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腳在桌子下面輕微地動了動,我發現這種未知的生活好像也淡淡地誘惑了我,使我也想去。此時的景象正巧和小說中的意境相當吻合。

  而後來我才從唐曉那裡得知,那個無名氏作者正是鼓手。

  可是事實是,我根本不知道小豬和金魚生活在什麼地方,潮不潮濕,是不是身披水草。我也不知道鼓手的愛人是誰。是唐曉嗎?我只見過鼓手一次。在校刊上看見過他的一篇文字。我對他的瞭解完全來自于唐曉。可是現在他卻來到我的班級門口找我了。

  鼓手說:杜宛宛。

  我說:嗯?

  鼓手又說:杜宛宛,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走出了大門。

  出了大門,鼓手再次叫我:杜宛宛。

  嗯?我應他,覺得好笑,因為他的語氣出奇地嚴肅,仿佛是站在肅穆的演講臺上。

  杜宛宛,你是酈城來的吧?鼓手終於問出來。

  這個原本很普通的問題在他的表情下顯得有著豐富的含義。我慢慢收緊了我臉上的笑,整個身體都被拉緊了。我睜大眼睛再次看了一遍這個男孩,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杜宛宛,我是紀言。很抱歉,是我讓唐曉不要對你說起我的名字。他說,他終於說,果然和我想到的一樣。這個男孩是我親愛的幼稚園小朋友紀言。

  哦,紀言,原來如此。鼓手就是紀言。我們是朋友嗎?是仇人嗎?我努力地思索我最後一次看見紀言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我又想起了那個時候紀言的表情,他充滿恐懼充滿憤懣地望著我,他身後是那架還在緩緩晃悠的秋千,他身前是躺在血泊裡不省人事的段小沐。我也想起當我走出幼稚園大門的時候他充滿絕望地喊我:

  「你為什麼要害她?」這句話十年如一日地清晰,淤積在我的心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難怪的,我再次看見紀言的時候總是感到這個陌生的人用他的奇怪的神情牽引著我,仿佛我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你為什麼不和大家告別就離開了酈城?我後來去你家找過你,你爸爸說你來了落城。」紀言從我的背後繞到我的前面,用平淡而略帶責備的語氣說。

  我冷笑了幾聲。在我看來,他的問題是明知故問,興師問罪。在紀言沒有說起他是紀言,在我對他的瞭解還只停留在他是一個仿佛名字就是「鼓手」的陌生男孩的時候,我對他充滿了好感。當他站在我的教室門口,遠遠地看去就像一個撲克牌上的小人兒一樣的光鮮,我走向他的時候有著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愉悅。可是他是紀言啊,他是知道我所有醜惡的歷史的紀言。

  紀言的嘴緩緩張開,他是想講話,可是他一直猶豫著。現在他慢慢地把嘴唇張開。可是我,可是我什麼都不想聽。他要指責我,要定我的罪。此刻他正在竭力地挖出我埋藏已久的事情,這在我看來就像挖我的祖墳一樣可恨。我搖搖頭,我想還是當這見鬼的會面沒有發生,鼓手是和我毫不相干的遙遠的陌生人,而紀言是六歲之前的故人,再不會相逢。

  「我不認識紀言,他是誰?」我搖搖頭,用這個絕然不高明的回答應付他,然後我轉身就跑。紀言沒有再追我。他在我身後發出斷樹摧花的歎息聲。他像是無法拯救一個執意不回頭的罪犯一樣的傷悲呵。可是我必須遠遠地躲開你,鼓手也好,紀言也好。誰會相信我有關魔鬼的說法呢?所以沒有人會理解我,原諒我。

  唐曉在我跑著回去之後,立刻關切地問我: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呀?」

  「沒什麼。」

  我說完之後就看到唐曉非常沮喪和委屈的表情。那酸酸的樣子竟是在吃我的醋。我本來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糟糕。我煩躁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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