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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葬禮之後段小沐和紀言走到火葬場大門,看到很多為局長送完葬的人匆匆走出,他們剛才還是滿面哀容,此刻已經彼此說笑著,邁著輕快的步子,鑽進各自的汽車飛馳而去。

  芸芸眾生活在人間,都有各自不同的活法,那麼,到了那邊他們將會是怎樣的呢?

  段小沐和紀言默默地離開了火葬場。

  他們在一間小餐館坐下來吃飯。紀言忽然發現低頭吃飯的段小沐已經滿臉淚水了。紀言把一塊手帕塞給她,問她是不是還在為李婆婆的離去而難過。段小沐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完全是,她說。然後她給紀言講了她瞞著李婆婆把錢用來贖小傑子的事情。她仍舊把扣住小傑子的人叫做「壞人」,她仍舊還是站在小傑子的立場上,一副心甘情願的樣子。紀言發現段小沐提起小傑子的時候眼睛裡會發光,臉也變紅了。他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可是他沒有問段小沐,此刻他更加關心的是段小沐的心臟病。

  「需要多少錢才能做你的心臟手術,你告訴我。」紀言焦急地問,對於14歲的段小沐來說,動手術的事情迫在眉睫。

  「紀言你不要管。」段小沐知道紀言要為她籌錢做手術,她當然不肯。

  「你快告訴我,你的手術不能再拖了。」

  段小沐搖頭,固執地說:

  「紀言,就算你為我籌到錢,我也不會動手術的。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於錢,除非,除非你先幫我找到杜宛宛。」

  紀言覺得很荒唐,他想不出杜宛宛和段小沐的心臟手術有什麼關係。

  「小沐你不要不講理,手術和杜宛宛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的。你知道嗎?我問過醫生的,他說即使打了麻藥,手術仍會非常疼。我必須征得杜宛宛的同意,我不能霸道地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讓她也承擔著我的疼痛。」

  紀言在這些年裡不斷地聽段小沐講起她和杜宛宛的身體像連體嬰兒一樣地相通,他漸漸地相信了這個說法。可是此刻段小沐以這個理由拒絕了手術,仍舊使他感到無法理解。

  然而段小沐一直堅持著她自己的這個說法,紀言也一直都沒有找到杜宛宛。段小沐終於錯過了她的手術年齡,她只能繼續帶著她的心臟病一起長大。                          

  12.唐曉和我的落城生活(上)

  落城是我成長的城市,它有淡灰色的秋天和湧滿每個清晨的濃煙。這個秋天的每個週一我穿著寬闊領子的黑色大毛衣和超短的小方格裙子,背著特大的亞麻色書包,和表妹唐曉一起跳上從市中心去城郊的汽車,回到我們的大學。

  這一年我和表妹唐曉都在落城的D大學讀中文系。每天我們上少量的課,——甚至可以不去,事實上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是這麼幹的,去圖書館借小說或者畫冊來讀,在學校門

  外的小攤販那裡淘些新近的電影,跑到敗落的小酒吧趕那裡的Happy Hour暢飲一番。

  我和唐曉住在同一間學生宿舍裡,這無疑是一件令人感到舒服的事情,因為我們已經有長達十幾年的時間呆在一起——我們在同一所小學、初中、高中讀書,直到一同考入D大學,毫無困難地選擇了中文系。所以我們彼此最知道對方的習慣,生活在一起可以非常默契。

  這是我平靜的落城生活,安閒的,完全可以由自己支配的生活。我暗暗慶倖自己在六歲的時候做出的選擇,——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見鬼的酈城。然而事實上,當時也是完全出於無可奈何。

  我當然從來也沒有忘記我在酈城做了那件可怕的事,我的行為看起來就是一場十惡不赦的謀殺。然而我終究也不能看得明瞭,段小沐是不是魔鬼。

  段小沐還活著,我能感覺到。她的聲音仍舊在我的耳邊,心絞痛也早已成我的舊疾。可是我仍舊保持著緘默,不會對任何人說,包括我的表妹唐曉。我的內部仍舊和段小沐的聲音,段小沐施與我的疼痛做著對抗,悚然的夢裡總是她不斷地不斷地走向我。十四年過去了,她沒有來,秋千上的事件仿佛肯本沒有發生過。她將以她自己的方式報復,我這樣想。

  我是怎麼長成了一個傲慢而偏執,暴戾而乖張的女孩的呢?落城是一個缺乏陽光、烏雲密佈的城市,儘管它對我足夠友善,可是我還是像一個拿著一柄好槍的女牛仔似的全副武裝地站在街道中央,我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緊繃繃的,我要隨時準備開槍,如果有人欺負我,或者,或者他(她)發現我從前的事情,我和魔鬼曾有過的糾結。

  14歲的時候我抽煙,結交暫時性的男友,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非常酷。

  我還記得14歲的夏天我穿過當時讀書的中學門口的馬路去和我的小男友會面。他長著一個從側面看起來像個半括弧的臉,下巴高高地上翹,所以我總是感到他是仰臉向天的。他給了我一支細細的香煙。我把它點起來,然後我學著他的模樣,仰臉向天。我從此就像一根被打通的煙囪一樣找到了這種流動起來的暢快。我想我是天生喜歡煙的味道。我喜歡著所有燒著了的東西,煙,鞭炮,火鍋,或者還有自己的眉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自虐性行為可以發展到去燒焦自己的眉毛。

  那天我和「半括弧「就在學校對面抽煙,直到被表妹唐曉看見。她沖過馬路來找我,說: 

  「你不要抽煙。」

  「去你的,我要你管!」我罵她。此前我的心剛剛絞痛了一陣,正在暗罵段小沐,唐曉一叫我,我就把怨氣發在了她的身上。唐曉的眼睛上面立刻蒙上了一層眼淚。 然而一周之後唐曉就和我保持著一樣仰臉朝天的姿勢,坐在學校對面的馬路沿上陪我一起抽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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