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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8.   段小沐抓起紀言的手急忙下樓去。她走到樓下的時候已經變得跌跌撞撞的,她鬆開紀言的手,走得越來越慢。後面是杜宛宛爸爸的聲音:

  「你們以後要去落城找宛宛玩啊!」

  紀言在她的前面走,嘴裡嘟囔著:

  「她一定是害怕見你,所以她逃走了。」他身後沒有回應的聲音。於是他又說:

  「你現在回醫院嗎?」身後沒有回答的聲音,卻是重重的一聲-------他回頭一看,段小沐已經倒在了地上。紀言只能聽見夜晚幽幽的風,他感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秋千旁邊,他面對著的又是那個失去知覺躺在冰冷的地上的女孩。他才隱隱地感到自己闖下了大禍。

  段小沐重新被送進了醫院。醫生們都非常氣憤,這女孩的腿沒有好就擅自打碎了石膏,跑出了醫院。她原本接好的斷掉的骨頭,因為這麼一走,都錯位了。即使再接好,兩隻腿也會變得一短一長。她從此成了一個只能借助拐杖走路的跛子。

  等到段小沐的病完全康復了,她拄著雙拐回到幼稚園的時候,幼稚園的暑假已經來到了,所有的小朋友們都不在了。此刻這裡像個荒廢了的莊園。幼稚園的所有玩具都老了。滑梯的紅色油漆都褪去了,凹凸不平的滑道上積了一小灘雨水;蹺蹺板缺失了一塊座椅木板,直挺挺的鐵架子像是一柄剜入天空的劍;秋千,段小沐看到了秋千,哦,她的,她和她的秋千。段小沐重新走到秋千的跟前。這塊地方曾經那麼激烈過。她能想到她在秋千上時所感覺到的整個世界的顛覆,她能感到她身後那個女孩甜美的歌聲背後所隱藏的怨恨,憤怒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湧過來。這個時候段小沐是多麼思念她親愛的小姐妹,她那怨恨著她,企圖謀害她的小姐妹。段小沐總是從耳朵深處響起的聲音裡判斷杜宛宛的心情,為她祈禱著,願她開心。她愛她,她願她能明白。

  那個重新回到幼稚園的下午,段小沐丟掉了雙拐,坐上秋千,自己輕輕地蕩起來。她想很遙遠的地方會有另外的那顆心的感知,她能知道的吧,段小沐這麼地想念杜宛宛呵。

  後來紀言才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是他打碎了段小沐腿上的石膏,是他以所謂的「解救」弄壞了段小沐的腿,是永遠弄壞了,不能完複。也許這件事情對六歲的紀言來說,只是一種恐懼和慌張,隨著他年齡的增長,這件事成了他永久的哀傷,他總是帶著最深的歉意回到那個夜晚,他,無知的他,敲開她的石膏,那時他竟流露出不知好歹的得意。他在這些充滿悔意的回想中,已經分不清楚他和杜宛宛有什麼分別,如果說杜宛宛給段小沐造成的傷害是可以挽回和彌補的,而他給段小沐帶來的傷害卻是永不能逆轉的。他內心一直怨恨著杜宛宛,可是他和她又有什麼分別呢?

  然而段小沐雖然面對著這條不能再正常步行的腿常常難過地哭泣,可是只要紀言來了,她肯定會說:

  「這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太心急了。」

  無論如何,自六歲意外地目睹那場事故之後,紀言就和段小沐有了無法割斷的聯繫。那之後紀言總是隔三差五地去看段小沐,無論是段小沐住在醫院裡還是後來她搬去了李婆婆家。

  12歲的時候,紀言的家也遷去了落城。直覺告訴段小沐,這似乎是紀言自己的選擇。他很想再見到杜宛宛,儘管他總是嘴上說,多麼地恨她。段小沐在紀言即將離開的最後一個夜晚,艱難地走去紀言家。她站在門口,再次用懇求的語氣說道:

  「你如果在落城找到杜宛宛,你能告訴她,我很想見她嗎?或者,或者,你回來告訴我啊,你帶我去見她啊。」

  紀言就這樣去了落城。一年,兩年,很多年紀言都沒有找到杜宛宛,但是他堅持每個月都坐著從落城到酈城的列車回到酈城看望段小沐。

  「仍舊沒有找到杜宛宛。」紀言坐在段小沐和李婆婆住的那間簡陋的小屋裡憂傷地說。紀言環顧著像溶洞一樣潮濕,像地窖一樣黑暗的小屋,再看看失望的段小沐-------她越發像一隻蜻蜓,大眼睛,細身體,紀言感到了上帝的殘忍。上帝,是紀言頻頻從段小沐那裡聽到的詞,她帶著幸福而滿足的語氣,用描述父親的尊重與親近,說著上帝的事情。

  紀言永遠也不明白,段小沐從什麼地方得到了這樣大的力量,使她堅信上帝對她格外恩寵,並且她熱忱地愛著把她從秋千上推下來的杜宛宛。

  第五章

  9.以右手開端的愛情(上)

  段小沐上小學以後,幼稚園就不能再收留她了,她重新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李婆婆把她接去了自己家。李婆婆家在西更道街的西頭,是四合院中的一小間。屋子不朝陽,窗戶又很小,整間屋子非常陰暗,水泥地總是下過雨一般濕乎乎的,好像從來沒有被曬乾過。房間裡的所有傢俱,不過是一張床,一隻大衣櫃,一隻紅木的八仙桌。然而就是在這間屋子裡,段小沐度過了那麼多年。當她坐在床上的時候就能看到一角的天空,她就像一隻蛙一樣地觀望著,遐想著遙遠的地方發生的一些事。

  可是李婆婆說段小沐不應該總是坐在房間裡發愣,這陰冷的房間只會給她的腿帶來更多的寒氣。所以放學回家之後,李婆婆就讓段小沐架著雙拐到大門外曬曬太陽。門外正有一些玩耍的孩子。他們在玩一個叫做「捉媳婦」的遊戲——這個遊戲和所有十來歲的孩子們玩得「捉迷藏」大抵相同,不過是女孩兒們躲起來,男孩兒們去找她們。被找到的女孩就得給找到她們的男孩兒做媳婦——男孩兒們把「媳婦」像戰利品一樣押回各自的「山寨」。所謂「山寨」不過是堆砌一圈的石頭,在中央再放一塊最大的石頭,鋪墊些軟草在上面,作為「寶座」。女孩兒們給他們捶捶背,砸砸腿,作出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每每他們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段小沐都在一邊饒有興趣地觀看。她看到被捉住的女孩佯裝著做出一點輕微的掙扎,然後就一副享受的樣子仰臉向天,仿佛是被人輕輕撓著下巴的乖順的貓。然後她們任由男孩們向後扳住她們的手臂,把她們押回「山寨」。段小沐還看到每個女孩兒的臉都呈現出一種五月天的草莓顏色,嘴唇也是初夏的櫻桃一般閃閃動人。她喜歡看她們的樣子,她也曾暗暗地想,如果她能參加這個遊戲,她一定用心地表演好這個「媳婦」。不過她自己是知道的,像她這樣的人是不能給人做「媳婦」的。她這樣一個連走路都不方便的女孩,怎麼能給人做「媳婦」伺候好丈夫呢?她只是像一個缺損的石膏像一樣被兩根硬邦邦的支架固定著,一動不動地站在一邊觀看。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像溫水一般融化了這塊只能站立旁觀的石膏像,段小沐覺得她整個人都化成了一片充滿柔情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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