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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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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兒聽話地擦著,用她的小手一塊塊摳著碑上的泥點子。我們看著,心若刀絞。 男人已經完全喪失神智,用他們家鄉的土話對著張紅的墓碑又哭又唱。我們聽不懂,相信這應當是屬於他們兩人的語言。 月牙兒擦著擦著,突然問藍湄:「藍阿姨,為什麼這上面也有你和白阿姨的照片?」 「這樣,你的媽媽就不會害怕了啊!」藍湄蹲下去,告訴她。 「哦——」月牙兒似懂非懂,想了想,她拉拉父親,乞求,「爹爹,把咱們的照片也放上去吧,這樣,媽媽就更不會害怕了。」 男人猶豫一陣,戀戀不捨地掏出照片,卡進去。 立刻,灰白冰冷的墓碑熱鬧了,五個頭像擠擠挨挨,笑容可掬。 我把菊花放在墓碑前,往梅樹四周澆了一圈清酒。「張紅,這下你滿足了嗎?」我在心中問,望著滿樹蜜蠟一樣的梅花。 寒風中,蒼勁的梅樹迎風招搖—— 驛外斷橋邊 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 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 只有香如故 從一年前在張紅那裡看到月牙兒的照片,第六感就告訴我:我和這個女孩有緣。 第二天,男人離開時,突然向我們打聽北京福利院的地址。我們問他做什麼,他不好意思地說,自己打算把月牙兒留在福利院裡。 「你瘋了!」我們驚憤。 男人垂著腦袋,突然跪在我們面前,痛哭流涕:「我得了腎病,已經是半個殘廢了。我們家裡現在除了一屁股的債,什麼都沒有了。我不忍心讓閨女跟著我受苦啊——」 哦!難怪男人有著一張可怖的黃土一樣的臉皮,難怪他動不動就縮成一團長籲短歎。 天底下,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不幸呢? 「那,月牙兒知道嗎?」我問。 「她知道。閨女懂事,打會說話起就不鬧人,三歲時就幫我看家,現在不到五歲就幫我做飯、洗衣服。昨天晚上我跟她說了一夜,告訴她爹爹要回去治病,沒時間照顧她。她便答應留下了。我這個閨女啊——」男人說著,又擦起眼淚了。 我聽得心酸。恰在這時,月牙兒拎著一個碩大的包裹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她的個頭太小太小,而包裹又太大太大,看上去真像螞蟻搬家一樣。 「爹爹,你別哭了。月牙兒聽話,東西都收拾好了!」女孩一看到父親的淚水,立刻抱緊包裹走上前,勸慰父親。 男人一把抱住女兒,哭聲卻更淒慘了。 這時,一同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我身後,輕輕地攬住我。我抬起頭,他的眼睛中滿是同情與無奈。 我瞭解一同。我想,此時此刻,他一定是在自責自己沒有能力幫助這對可憐的父女。 男人用袖口擦了擦混濁的眼睛,拉起女兒的小手,沖我們深深一鞠躬,然後,提起包裹,扭頭快步離開…… 就在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園柵欄外時,我突然不知從哪裡頓升起一股勇氣,沖著他們大聲喊:「等等——」 我把月牙兒留下了。 或許這個舉動近乎瘋狂。畢竟,我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我不認為自己是「聖經故事」上那個奉獻自己最後兩枚硬幣的小寡婦。我只是覺得,那一幕太讓我心酸,我的良心無法承受。 然而事實上,月牙兒卻是上帝送給我們的禮物。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過五歲的月牙兒一點兒也沒有城市同齡孩子的驕縱跋扈、不可一世。因為窮困,她特別早熟,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 男人的確沒誇張自己的女兒。 月牙兒一旦適應了我們的生活以後,立刻便像一隻勤奮的小工蜂那樣,每天忙忙碌碌地幫我料理家務——當然,她的幫助只是小螞蟻式的。但相對於她這個年紀來說,已經非常令人感動了。 她幫我擇菜、端飯、站在小凳子上洗碗。自己洗衣服,幫我們洗襪子、內衣之類的小件東西。她還會扛著大掃把掃地、拿著小手絹擦灰……她會幫一同端茶遞水、拿東拿西,會像小衛兵一樣守護在一同身邊,看他做康復運動,幫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拐杖。 我們都非常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她用孩子式的懂事、善良、感恩讓我們一下子覺得生活竟然如此美麗、如此動人。 我們距離搬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這些天,我一直忙忙碌碌地到外面看房子。房子出租的倒是挺多,但真正合意的並不多。 一同總是告誡我不要太挑剔。 我說,我沒有挑剔。我只要求出入方便、陽光好、交通不算太差、環境不算太差,還有—— 「還有『價錢便宜』?」一同笑了,「你這要求已經夠高了。」 從一同出院後,我們一直都在用他還完債後的餘款。這些天,我和一家出版社談妥了出版事宜,他們答應事先支付我一筆稿酬。但儘管這樣,我們的經濟狀況還是非常讓人擔憂的。 這些天,我考慮著把寶馬跑車賣掉。這個車開銷太昂貴,已經不是我們所能承受得起。但,這已經是我們最後一項可以賣掉的家產了,賣了它,我真不知道以後的經濟難關該如何度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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