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玉泡泡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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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在滿禮堂孩子們天真快樂的掌聲中,我不能自持,淚流滿面。 在那一刹間,我也清晰地看到一隻大蟲,鑽入我的血液與骨髓,它的名字叫:情欲,自我的情欲。 我被自己的情欲給攫住了。 天漸漸冷了。 小屋也陰冷刺骨,實際上,比天氣更冷的是我們的心。 考研一天天地逼近,幾乎每人都處於臨上刑場前的緊張與恐懼。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我和方卓越來越像兩條害怕的狗,相互舔慰。 我們幾乎不說話,每天一回到小屋便緊緊地抱在一起,忙不迭地鑽進被窩裡,拼命地用最原始的歡愉來安慰害怕、緊張的心靈。 我們都很貧窮,在冰冷的「考研」隆冬期,我們只好相互取暖。 我終於買了避孕藥,但總是忘記吃。考前的如臨大敵讓我魂不守舍,記憶力減退,小小的一粒藥丸無法贏得我的關注與警覺。 不避孕的後果便是懷孕,這是個不容置疑的真理。真理從來沒有僥倖。 當我得知這個消息時,正提著褲子從冰冷骯髒的廁所裡走出來。 「你懷孕了。」門外,那個像樹根一樣枯瘦的女人舉著一張粉色試紙對我劈頭蓋臉地說。 我正在微笑,笑容刹那間僵在臉上,臉成了面具。 這是巴溝村的一個婦科診所,其實就是一個野雞診所。 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這裡的荒僻,沒有人看得到我,收費也廉價。事實上,在北京,我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可發生了這樣的事後,我覺得全世界的眼光好像都在盯著我。 診所非常髒,非常破。一些裝束可疑的女子面容慘澹地歪靠在椅子上輸液,偶爾有女人哀哀的哭聲從裡面房間傳來。 「快點兒做手術吧。」女人問都沒問,熟練地開票,司空見慣一般。 「手術?」我愣愣地問。 「對,就是——」她說著,舉起手掌淩厲地在空中一切,「就是刮掉!」 「不、不、不——」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女人奇怪地望著我,見鬼一般。 我毛骨悚然地站著,渾身輕輕地打著戰。 「疼,疼嗎?」最終,我哆哆嗦嗦地問了一聲。 有兩種方式,一種無痛人流,一種普通人流。我在女人歧視的目光下于「普通」一欄畫了勾。不是付不起「無痛」的錢,而是我想讓這件事在我的生命中留下記號。 我把下身脫得光光的,兩條腿高高地叉開在兩個略有些生銹的支架上。在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像頭牲口。 穿著骯髒白大褂的女人一邊戴手套一邊罵罵咧咧,好像前一個從手術臺上下來的女孩大出血了。 「媽的,這種雞,死了也活該!」她罵著,拎起一個巨大的利器朝我體內猛地紮進去。 「哎喲!」我狂叫,嘴巴立刻被一個女人用毛巾堵上了。 方卓,你這個該千刀殺的! 手術很快,也很疼。正如我所願,它在我心中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 手術結束後,女人用冰涼的鉗子在我屁股上一敲,「快下來!」她呵斥。 我戰戰兢兢地從檯子上溜下,急忙抱起衣服遮住下體。這時,我感覺到大腿內側一陣麻麻、暖暖的感覺。我低頭一看—— 啊,血! 兩條血紅色的大蚯蚓正順著我光溜溜的大腿蜿蜒而下…… 我的腳一軟,差點兒跌坐在地上。 我「有點兒」出血,診所的大夫用了「有點兒」這個量詞。反正病人都不懂,也不敢去弄懂。 我被昏頭漲腦地打了兩針止血針並輸了一瓶液。液有點兒渾濁,色澤十分奇怪,鐵赭色。我疑惑地盯著腦袋上的液體,大氣不敢出。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白大褂們讓我死,估計我都不敢吭一聲。 傍晚時分,血總算是止住了。我在內褲上粘了像紙尿片般大小的衛生巾,白著臉,顫顫巍巍離去。 很冷。我緊緊地貼在巴溝村公共汽車站牌上,身子像蝦米一樣向前傾。肚子冰冷空虛,有種被掏空的感覺。 高速路上,無數的車輛在我面前疾馳,我怔怔地看著,死死地拽著站牌柱子,真擔心一鬆手,自己會情不自禁地捲入車流中。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732上,我很幸運地得了個位置。只是剛一坐下,一位頭髮斑白的老頭子便挨了過來。我無奈,站起來讓座。 「謝謝,謝謝!」老頭子笑眯眯的,與笑彌勒佛有幾分神像。 我不理他,眼睛木木地盯住車窗外。車子很顛簸,不一會,我的肚子又疼了。 我緊咬牙關,把臉皺成一個苦核桃。 不知為何,老頭子一直在微笑看我,盯著盯著,從皮包裡摸出一張紅紙,窸窸窣窣地折起來。他的手很靈巧,不一會兒,一對栩栩如生的對狗出現了。 他一前一後地拉動對狗中間的紙條,兩隻憨態可掬的小狗搖頭擺尾起來。 我的眼睛一熱,為這對親親密密的小生靈。 「拿著!」老頭子笑嘻嘻地把小狗舉到我面前。我接過小狗,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掉落。 老頭收住了笑,奇怪地看著我。我開始不知節制地抹眼淚,眼淚如洪水,決了堤,越抹越多。 許多人都在斜窺我,那一刻,我是一個傻孩子,在公眾面前毫無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純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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