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玉泡泡 | 上頁 下頁


  那麼,方卓的「棚子」是不是也會被掀翻?想到那幾張被石頭壓著的油毛氈頂棚我就幸災樂禍的想笑。方卓現在在幹嗎?一定正縮在牆腳裡哆哆嗦嗦吧!

  哈哈哈,那麼,就讓狂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但事實上,沉淪在「風尖浪口」中的我才最可憐。

  頂著風,我拖著行李箱費勁地朝前走。這個行李箱被我從昨天晚上拽到現在,此時,我真想把它給扔到垃圾箱裡去。但我知道,即便是把我自己丟到垃圾箱,也不能丟了它。它是我的夢想、我的希望、我的鐐銬……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夾帶著呼哨聲,席捲一切。

  天地間熱鬧極了,塑膠袋、紙片、樹葉漫天飛揚;石頭、沙子、硬物跟子彈似的在空中亂砸亂撞;平地乍起數條「黃龍」,呼嘯挺立,卷著漩渦朝我飛來……

  我心中一驚,急忙蹲下去捂住腦袋……

  校園裡也正在遭受沙塵暴的肆虐——黃風狂囂、飛沙走石。百年老柳把鞭子憤怒地在風中亂抽;玻璃「劈劈啪啪」地被石頭砸得粉身碎骨。天陰暗得可怕,燈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在狂風、黃沙中像鬼火一樣忽明忽暗。

  我咬著牙、頂著風,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朝著最近的光團「摸」過去。

  是一幢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築,低矮但不失大氣。廣闊的停車位上泊了好多豪華轎車,透過亮晶晶的落地大窗,我看到裡面人影綽綽。越來越大的風令我無法前行,我只能頭一縮,抱著行李站到了自動門前。

  門開了,風一下子停了。

  我「呸呸呸」地往紙巾上吐出滿口沙子,然後死命地揉了揉眼睛。

  哦,好多衣飾華美、舉止優雅的人!他們的頭髮或黃或白、眼睛或藍或黑,每個人看上去都那麼精緻,神情那麼高貴,好像是被女媧用手精心捏造的那群泥人。而我,則不過是被她用柳條隨意濺出的泥點子,不合時宜地撞到了一個不屬於我的空間。

  一時間,他們的目光全盯了過來。過了一會兒,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托著一個精緻的託盤疾步向我走來:「小姐,您好,請賜名片。」他風度十足地向我微微彎腰。

  「什麼,名片?」

  「對,您是來自哪裡的代表?」他依然紳士般地微笑。

  終於,我明白了,原來這裡正在召開一個什麼國際交流會。可我什麼代表也不是,我只是來避風的。我胡亂掃了一眼氣派的大廳,竟然在前臺處看到了幾個住宿的價位。

  「我不是來開會的,我是來住宿的。」我略略挺直腰身,回報他一個矜持的笑容。

  「什麼?」男人有些受辱似的看看我,然後,手一揮,喊過一位身著黑制服的女孩,「來,快帶這位小姐辦理住宿手續。」

  站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前臺處,我心驚肉跳。不用說,我也想像得到它價格的昂貴。可即便是這樣,它的價格依然令我心驚。

  我無法想像一個大學校園的賓館居然可以這麼昂貴,簡單的標準間三百五十元一晚上,而那些豪華套房乾脆以美元定價。

  「小姐,請問您是付現金還是信用卡?」

  我捏住自己乾癟的錢袋,尷尬地笑。

  「那麼,請您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證吧。」服務員耐心地說。

  我深吸一口氣,接著,木木地說:「對不起,我住不起,太,太貴了。」

  服務員依然禮貌地笑,然後,手一伸,對我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我被「請」了出去,被「請」出了這幢高貴、冷漠的賓館。

  外面的風依然很大,裡面卻香衣鬢影、觥籌交錯。我無處可去,只能把行李箱放在賓館牆角背風處,然後悲哀地看著裡面精緻的人們正在進行他們高雅的「下午茶」。

  在這一刻,我深深體會到一句話的含義: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沙塵暴是在傍晚時分才漸漸停止的。風剛一停,整個校園立刻恢復了活潑與靈動。許多學生拎著熱水瓶和飯盒三三兩兩地往食堂走,還有一些一襲名貴運動短裝的男女,背著網球拍姿態矯健地走向網球場。他們看起來多麼輕快、富足與無憂無慮。剛才那陣漫捲一切的黃沙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根本就未曾發生過。

  這時的我,當然也又累又餓。但我不能到北大食堂蹭飯,因為沒有北大的飯卡。於是我不得不又去流動小販那裡買一塊麵包果腹。兩天來一直吃甜食讓我一見到麵包就想吐出來,可我別無他法。

  啃著麵包,我繼續在北大附近尋找暫時棲身之處。北大附近倒是有一些旅店,可那裡不是價錢太貴,便是早已客滿,有的還被一些考生長期包租,看來北大附近真的是寸土寸金。在我連續幾次碰壁後,我的心如同迅速暗下的天空——難道我又要露宿街頭嗎?

  是的,我又一次露宿了。但這次不是西客站,而是北大的未名湖畔,聽起來好像高尚了一些。

  還好,令我僥倖的是,我並不孤單。在未名湖畔的長凳上,我一連碰上了兩位露宿的「室友」。他們好像非常適應這種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黑夜,一個在平靜地打著鼾,一個在聽英語聽力。黑夜中,答錄機裡英語對白聲清晰地傳來,讓人安全但神經高度緊張。

  不知何時,我也倚在長凳上沉沉睡去。我夢到自己撐著一把蒲公英的小傘,飄飄蕩蕩、飄飄蕩蕩地落到北京。然而,一接觸到硬邦邦的地板,我便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這雷根 本沒有適合我生長的濕潤土壤,唯有死亡的生鐵,冰冷而令人絕望。

  這是我在北京大學度過的頭一個晚上。北京大學以這種方式接待了我,我終身難忘。

  我抬不起頭,大腦裡像被灌了燒化的鉛水,又熱又沉重,但分明感覺到有一個影子在我面前晃動。我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臉,似曾相識。

  「啊,你可醒了!」這張臉長長地舒了口氣,「在這種地方,你居然也能睡得那麼熟,我可真是服了你。」

  是他,那個高傲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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