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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安格擦了擦眼角,跑到走廊最後一個病房時終於停下腳步,一推開房門進入眼簾的是醫生萬分無奈的搖頭。

  她呆立在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躺在病床上、和以往一樣安詳熟睡著的爺爺,歲月風霜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白髮稀疏而又無光,她挪動著腳向前一步,沉重得快抬不起來。耳邊一直反復著的是夏天真歇斯底里的哭聲。

  護士沉重地抬起手拉起白布單,把它蓋在爺爺依舊平和的臉上。

  忌司握緊拳頭向背後的牆摔去,。他絕望地昂起頭,向後重重地倒去,關節撞到牆上骨骼分明的咯吱聲,閉上眼睛是血紅血紅的一片。

  如果不是自己冠冕堂皇地認為為了夢想這是理所當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五萬塊拿走。如果沒有把錢給那個孫什麼娘手裡。如果能早一點發現倒在房裡,由於驚嚇過度而病發的爺爺。

  把這些"如果"全部拿掉的話,剩下的就是--

  其實你也可以算作是兇手。

  傍晚自由活動的時間安格中途決定要回家,站在樓梯口,她一個人看著突然拉長了的樓梯,每一步階梯都好像很高,高得超過了自己的頭頂,想要翻上去,卻總是滑下來。樓道裡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恍惚覺得這裡沒有一絲亮過的痕跡。

  忌司呢,會在哪裡呢。

  是會蹲坐在門口,當自己的頭頂出現在他視線內的時候,露出憂傷的神色,還是正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迷茫得不知何去何從?

  就這樣想著念著,她已經站在025門口,暗淡的光線下,熟悉的門半掩著,裡面漆黑一片。安格把手放在門柄上,遲疑著推開門。洗手間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忌司?"她朝那兒一步步地走去,"昱浪,天真?"每一步都帶著一絲遲疑,"在幹什麼?"

  沒有任何的回答。自己的聲音在空蕩的房屋裡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響亮,"我……進來的啊……"安格站在關上的門前,一字一頓地說。

  還是沒有任何的回答。她腦海裡蹦出些可怕的念頭。

  "喂?!"她連叫了幾聲,旋開門柄沖了進去。黑暗中有個人蹲在地上,身體蜷成了一團,花灑不停地噴出水,打在身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忌司渾身上下全部濕透了,一如既往的黑衣服粘在身上,變得微微有些透明,紅發垂在耳際。臉有點腫,嘴唇發紫,連同褐色的雙眼,都像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水汽,籠罩著暗沉的灰色。他抱著縮起來的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安格急步上前關上水龍頭,蹲下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清他臉上的傷口,"怎麼搞的?"

  頭腦裡只閃過些許的可能性,是少年面對爺爺空空的房間朝他自己甩過來的巴掌。

  "我去拿毛巾……"她說著站起身。

  他拉住她的手,手已經沒有像以前那樣能緊緊留住她的力氣,卻又驀地觸電般鬆開。"對不起……"他把雙手攤開在自己面前,用力往手心捏去,"我的手很髒,很噁心--"

  "我說了我很髒,滾開啊!"他推開她,勃然大怒,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安格,閉上眼抱住頭,從太陽穴傳來一陣陣痙攣。

  緘默。

  安格眼淚刷刷地掉下來,在濕淋淋的瓷磚上摔出清脆的響聲,她膝蓋跪在冰冷的瓷磚上,水滲透進褲子向裡爬到溫暖的皮膚上,安格緩緩地張開雙臂,繞過少年的肩膀,上半身向前一傾,顫顫地抱住了渾身是水的少年,冰冷的寒意不斷地從他身上透過來。少年身體陡然的一震,過了很久她背後才感到一股微弱的力量。

  在胸口不斷跳動著的,有著明顯震感的,心跳……是你的,還是我的呢。安格混亂一片已經無法分辨清楚了。

  肩膀慢慢地透來一股溫熱,在皮膚上灼灼地燃燒著--

  那個傲氣而桀驁的少年,竟在自己懷裡,哭了。

  終有一天我們會成為滄桑歷盡的白髮老人,滿臉皺紋,老淚橫流。

  而這個世界仍然飛速駛前。

  這是一個永不回頭,喧囂而又靜默的龐大時代。

  其中有無數個小小的我與你。

  所有的一切,例如我們所生存的微漠的星球,都像躍入火坑的種子。

  --所追尋的最光明熾熱的地方,即是世界盡頭。

  腹地,灰燼,與葬世之徒。

  世界最大與最小的極限。

  【替代品,我拒絕】

  曾經在書上看到一排黑體字:

  "太陽落下去。

  等它再升起的時候--

  那些你以為一輩子都會在一起的人,

  也許全都離開你了。"

  --摘自安格日記

  2005.2.8

  安格早晨在洗漱池刷牙,促狹的廁所裡一片安靜,她把頭側向臥室的房門,門戶大開卻看不到半個人影。爺爺去世後,夏天真和段昱浪的父母聞訊趕來,妥當安排了葬禮,客人散去後也順理成章地領回了自家的孩子,畢竟這裡再也沒有能力照顧他們。

  她把肺裡積蓄了一夜的廢氣深深地吐出來,攤好毛巾掛在鉤子上。夏天真走了後東西少了一大半,安格進房拿書包,不小心驚動了窗沿停歇著的一排鴿子,鴿群像從半空中拉開的簾幕,在眼前覆蓋下一大片的陰影,飛入天去。

  安格心抽搐了一下,用手捂著臉,滿腹的悲傷湧著自己的脆弱漫過防線,肩膀一聳一聳還是哭出聲來,眼淚從指間縫隙接連滴落,她坐在床邊,床鋪凹陷下淺淺的一層,灰色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陽拉得很長很長。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原來四人的隊伍被錯亂的流光打亂,所有的一切跟自己預想的軌道飛速地偏離,原本熟悉到不能再多一點細枝末節的我們,往後所有的經歷,竟再無法有一點重疊的部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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