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月亮說它忘記了 | 上頁 下頁
八十八


  她的氣色、表情、眼神和整個人的狀態……都跟從前大相徑庭。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她阻止了:「初徽,我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不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但是,你真的是我這些年來,唯一的朋友。」

  筠涼說這句話的樣子,令我想起了我們十六歲時的那個夜晚,在漫天的大雪中,她的瞳仁烏黑清亮,嘴角透著驕傲的倔強,即使是經歷過那樣不堪的事件,也沒有磨滅她與生俱來的傲氣。

  是什麼讓她變成了眼前這個樣子的呢?我心裡一痛,連忙對她搖頭:「說什麼呢,情侶之間還吵架呢,何況我們兩個是女的,你說是吧!過去的就過去好了,我們都別放在心上。」

  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勉強的笑容,我的反應在她的預料之中,從她的表情看來,似乎還有另外一件事要跟我說。

  我屏息靜候著,直到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告訴我她的決定。

  「我決定跟杜尋分手。」

  難以置信她會做出這個決定的人,當然不止是我,還有顧辭遠,可無論我們怎樣勸她開導她,她都是一副決絕的模樣。

  比起我跟顧辭遠來,杜尋本人當然更不能夠接受。

  以前那個總是冷峻的不苟言笑的杜尋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抓著我和顧辭遠反反復複地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說分手……我們那麼艱難才在一起,中間遇到那麼多事情都沒放棄,她這個時候說分手?我靠!」

  杜尋一拳砸在自己的車窗上,我和顧辭遠都被他瘋狂的樣子給駭住了,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還是我邁出了腳步:「杜尋,筠涼她說她……累了……」

  「累?」

  杜尋轉過來逼視著我,冷笑著反問:「為什麼累?因為遊走在兩個人之間?」

  一時之間,我並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看得出此刻的他已經有些可怕了。緊接著顧辭遠將我拖到他身後,對杜尋說:「你跟筠涼當面說清楚吧,畢竟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在杜尋的車噴出的尾氣中,我產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但何種預感的來源到底是什麼,我也弄不清楚。

  我握著顧辭遠的手,久久沒有說話。

  坐在副駕駛座上,筠涼明白了什麼叫物是人非。

  有那麼幾分鐘,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而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不遠處波光瀲灩的湖面,那一刻,往昔所有快樂和不快樂的片段,在他們的腦海裡一幀一幀地鋪展開來。

  筠涼靜靜地轉過臉來,看著杜尋的側面,他皺著眉,但表情看不出悲喜。

  一陣涼意自心底深處彌漫,筠涼強忍住哽咽,輕聲說:「杜尋,我們……」但她還只開了一個頭,就被杜尋突如其來的吻給打斷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悲傷的感覺。

  好不容易推開他之後,筠涼的眼淚緩緩地流下來:「我真的累了,我們放過彼此算了吧。」

  在筠涼說完這句話之後,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曾經的杜尋又回來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那個在酒吧的鐳射燈下耀眼奪目的少年……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從前你做什麼都令我覺得快樂,為什麼那些快樂後來會變成那麼沉重的包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杜尋收回他的目光,看向那平靜的湖面,他忽然說:「筠涼,不如我們一起去死吧。」

  多少年之後,筠涼都會記得那短短的三分鐘。杜尋陰沉的臉色猶如烏雲密佈,他一腳踩下油門,筠涼閉上眼睛,縮成一團,緊緊地揪住安全帶……

  不過是三分鐘而已,恍惚之間,仿佛過了一生。

  之後筠涼跟我形容當時的感受:「心提到嗓子眼了,車門被鎖住,車窗被鎖住……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忽然之間,我卻平靜了。」

  在那三分鐘的最後一點時間裡,她跟上帝打了一個賭。

  身邊這個人,是她曾經奮不顧身去愛的,是她不惜與全世界為敵都要跟他相守的,是她在失去了原本完整的家庭之後唯一的慰籍……

  她跟上帝打賭:如果我今天活不成,那就當做為愛情殉葬;如果我今天活下來了,我就離開這個人,好好生活。

  「其實到了生死攸關的那一刻,我發覺,我還是很愛他。」筠涼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簌簌地落。

  最後一刻,前車輪已經到了水邊,杜尋忽然停下所有的動作。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頹敗地沖俊臉揮揮手:「你走吧。」

  劫後餘生的第一秒,筠涼睜開眼睛,幾乎難以相信自己尚在人間。等到她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死,真的還活著之後,她看都沒有看杜尋一眼,打開車門,徑直走了。

  不敢回頭,不忍心去看杜尋的樣子……

  她知道,他們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

  但她不知道,她跟上帝打的那個賭,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死裡逃生的她,回到學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她媽媽。從十六歲開始,這麼多年了,她從來沒有在媽媽面前示弱過,但經過了這件事,她忽然很想回到十六歲之前,跟媽媽心無芥蒂的那些時光……

  聽到那聲熟悉的「筠涼」,原本握著電話的她,像是火山爆發一樣,開始嚎啕大哭:「媽媽……我想你……」

  等到杜尋冷靜過後,想為自己在那一刻衝動的行為向筠涼道歉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有些事情已成定居了。

  他發了一條短信給筠涼,說他在女生公寓對面的那家甜品店的二樓等她,她不來他就不走,來了,他在短信中說:「筠涼,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猶豫了很久,筠涼最終還是去了。

  她剛洗完的頭髮還沒來得及吹幹,濕濕地垂在背後,過馬路的時候她看到了坐在甜品店二樓的杜尋,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著自己。

  不過是隔著一塊玻璃,隔著一條馬路,曾經最深愛的人,卻仿佛隔著風刀霜劍,隔著鐵馬冰河……

  筠涼心裡有個聲音問自己,還回得去嗎?

  過了很久,她聽見自己清清楚楚地回答,不可能了。

  小時候她有一本成語畫冊,她很清楚地記得其中有一幅畫,畫中那個人坐在一條小木船上,很認真地在他的劍掉下去的地方做著記號。

  刻舟求劍。

  杜尋,這麼傻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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