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月亮說它忘記了 | 上頁 下頁
八十四


  我茫然地從雙膝間抬起頭來,等我恢復神志之後,那輛車已經開走很遠了。

  來來往往的車燈照得我睜不開眼,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的光源,為什麼生活會像一張網,我的感情、驕傲、自尊,都從這張網裡流失了……

  鬼使神差一般,我拿出手機,幾乎是下意識地直接按了那串號碼。

  直到電話撥通的那一瞬間,我才明白,無論我把這個人的號碼放在黑名單裡多久,這串數字其實都已經鏤刻在我的腦袋裡,無法磨滅。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初微!你在哪裡?」

  我在哪裡?我茫然地看著地面上凸起的石粒,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

  顧辭遠在掛掉電話的那一瞬間,連拜拜都沒來得及跟林暮色說,就沖出了酒店的房間。當林暮色裹好浴巾從房間裡追出來的時候,走廊裡哪裡還有股辭遠的影子。

  她看著電梯上的數字不斷上升,一陣寒氣從心底冒起來:他甚至,連電梯都等不及,就為了去見宋初微……

  宋初微,你這個賤人。

  冷靜了片刻,她回到房間裡,溫暖的房間依然讓她覺得冷,那股寒氣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令蜷伏在被子裡的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過了很久,她拿起手機,隨手撥了一個號碼。

  顧辭遠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十五樓到達了一樓,一邊下樓一邊個給筠涼打電話,詢問宋初微的行蹤。

  筠涼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也十分急切:「唐元元說她上午下課就直接回去了,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快去找她吧!」

  掛掉電話,顧辭遠沖出酒店大門,隨手打開一輛正在待客的的士的車門,還不等司機反應過了,就從錢包裡拿出一遝紅色的鈔票擺在司機面前,用不容拒絕的語氣對司機說:「Z城,少了我下車取給你。」

  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的一顆心始終懸在喉嚨口,心裡有一句話在不停地重複,只想在下車的第一時間說給那個叫宋初微的人聽。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重新開始。

  其實我們並沒有分開多久,被他抱著的時候,我依然可以聞到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氣息,我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款香水的名字。

  他終於不再顫抖,抬起臉來看著我,泛紅的眼睛證實了我的推測,他確實是哭了。

  我看著他,覺得很心酸。其實不必這樣,辭遠,你不必為了我這樣。我算什麼東西呢,我只是這個浩瀚宇宙裡一個微不足道的狗屁。

  人人都可以騙我,可以不珍惜我。

  筠涼,你,還有我的媽媽,你們通通都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傷害我最深的人。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其實我的目光早已失焦,靈魂早已經飛到不知道多遠多高的地方去了.....

  辭遠,你知道嗎,從小我媽就教我要做一個誠實的人,我一直以為誠實是一種美德,直到生活裡殘酷的真相一個一個輪番被揭露。

  謝謝那個陌生人讓我知道,原來我的爸爸不是失蹤……而是,早就已經不在人世……

  那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姑娘湊近我,神情嚴肅,她說:「宋初微,你聽好,你爸爸早就過世了。」

  早就過世了……

  發生在自己生命裡一次如此重大的災難,為什麼聽起來就像一個蹩腳的故事?我冷笑著看著她:「你才死了呢!你說完了吧,說完了我走了。」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表情是容不得我當成玩笑的認真:「宋初微,是真的!是你奶奶親口告訴我的,你小學的時候有一年是在你外婆家度過的,我有沒有說錯?事情就是發生在那一年裡,他們怕你承受不了,所以一直瞞著你……」

  我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說出這樣可笑,卻又不容懷疑的話語。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沒有在戶口本上看到「離異」這兩個字,我一直心存僥倖,以為我們不過是生離……我一直以為,說不定哪一天,他就回來請求我的諒解了……

  這樣幼稚可笑的夢,我竟讓做了這麼多年。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已經成為了一團不會跳動的血塊……哪怕你拿錐子去刺它,我也不會覺得痛了。

  很好,很好,竟然成功地瞞騙了我,這麼多年。

  你見過月食嗎?

  月食是一種特殊的天文現象,當月球運行至地球的陰影部分時,在月球和地球之間的地區會因為太陽光被地球所遮擋,就看到月球缺了一塊。

  原來在我還是懵懵懂懂的時候,我的生命,已經缺了一塊。

  同樣覺得自己的生命缺失了一塊的,還有獨自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的沈言。

  自從上次黎朗說,他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那天開始,她抽煙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以前整個房間裡都是薰衣草的香味,如今卻被煙味所取代。

  在嫋嫋煙霧裡,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自己。

  當時有一個對她還算友好的女孩子,比她大一歲,有事沒事的時候會找她聊聊天。

  那個女孩長得很甜,笑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來會說的客人都很喜歡她,有時候時間晚了,她也會跟客人走。

  她問過沈言:「你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需要錢。」這是最真實的理由。

  「錢,當然,誰不缺錢來幹這個呀……」她抽煙的姿勢要比沈言嫺熟很多,手指上已經有一團被熏黃的痕跡,「既然需要錢,為什麼不過夜?」

  這個問題令沈言一時之間有些語塞,頓了頓,她說:「我們畢竟還是不一樣。」

  沒想到這句話令那個女生笑得前仰後合,她有些輕蔑地說:「不都是出來賣的嗎?賣笑跟賣身,有什麼不一樣……」

  沈言氣結,她殘存的自尊心被「賣」這個字,狠狠地刺痛了。

  過了半天,她也輕蔑地回了一句:「如果有文憑,那就不一樣。」

  這是她們最後一次說話,從那之後,那個女生視沈言如無物,偶爾還會在背後跟別人說沈言的裝腔作勢:「都到了這裡,還裝什麼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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