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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顧辭遠忍不住笑起來,但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他這個笑並不是嘲笑,這個笑容裡一點諷刺的含義都沒有。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你不知道吧,我當時就站在馬路對面,我看了你很久。"

  往事重提,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可是我沒想到他會說,其實我以前一直挺反感你的,覺得你神經兮兮的,又總是連累我被你媽找去談話,但那天下午看到那一幕,不曉得怎麼回事,忽然就覺得你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

  他說,怎麼說,我當時的感覺……好像心裡打翻了一杯水。

  我一直低著頭,臉上像被火燒一樣滾燙滾燙的。

  其實,應該是我向顧辭遠說聲對不起。

  顧辭遠又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覺得筠涼和我都不講義氣,但你想想看,你也有不願意開誠佈公向我們坦白的東西,是不是?"

  一句話,說得我啞口無言。

  我承認,他切中了我的神經末梢。

  我十六歲生日的那天,拖著筠涼陪我去學校操場上放了個孔明燈,看著它漸漸升空,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我感歎說:"要是我也能飛走就好啦。"

  筠涼瞟了我一眼:"快回去吃飯吧,你媽媽剛剛給我發短信問你了。"

  我對筠涼說的話充耳不聞,一屁股在操場上坐了下來,失神的看著遠方的天際。

  筠涼看我這樣,順勢也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了,一時之間,我們雙雙陷入了沉默。

  她小心翼翼的問我,你家裡倒是是怎麼回事?

  過了很久,我聽見自己輕聲說,筠涼,不是我不把你當朋友,只是……我一直不曉得怎麼說。

  我讀過很多詩書,寫過很多作文,從小到大我一直是歷任語文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我口才不錯,勉強也算得上舌燦蓮花,除了跟顧辭遠吵架沒贏過之外,一直都所向披靡。

  但是,唯獨一談起這件事,我就會在瞬間之內,啞口無言。

  我一直不知道要怎樣斟酌措辭,才能將兒時內心那不可言說的委屈表達得淋漓盡致。

  那年,才11歲吧,從外婆家去那所陌生的小學要經過一個陳舊的貨運站,滿地都是煤灰和泥濘,白色的膠鞋總被弄得很髒很髒,無論我多麼用力的沖刷都洗不乾淨。

  就像時光,再有力量也沖洗不掉素白年代裡悲傷劃過的痕跡。

  每天下午放學,路過貨運站都能聽到悠長的鳴笛聲,鐵軌向著遠方無限延伸,夕陽在那頭,小小的我在這頭。

  這些感受,要怎麼才能說出來?

  我組織了好久的語言,最後還是化作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筠涼,以後慢慢說給你聽吧。"

  看,我不也是這樣,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那我又有什麼權利苛責別人?

  顧辭遠把礦泉水遞給我,我回過神來,他又買了一份報紙攤在地上叫我坐,看著他一個少爺忙東忙西的照料我,一時之間我竟然還真的有點感動。

  我忍不住輕輕問他:"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被我這劈頭蓋臉的一句話問呆了,半天沒出聲,繼續低著頭鋪報紙。

  我訕訕的岔開話題:"你沒坐過這種綠皮火車吧……肯定沒有,以前高中那會兒,一下雨就看你家的車停在門口,像你這種富二代,肯定沒想到綠皮的條件這麼惡劣吧……"

  他把報紙鋪好,自己先坐下來,又拍拍旁邊空餘的地方示意我過去。

  吸煙處空氣很不好,有些人煙頭還沒滅就走了,顧辭遠拍拍自己的肩膀,我也懶得扭扭捏捏裝矜持了,索性把頭靠了過去,就這樣,我有聞到了他身上那種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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