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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救她。請求你,不管用什麼方法,救救她。」韻錦哽咽著哀求。

  「你放心,對待任何一個病人我們醫院都會盡力去挽救。」醫生面無表情地說著公式化的語句,韻錦看著醫生走遠,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是呀,對於每個病人家屬來說,病床上那個是他們的至親,是他們的摯愛,可對於醫生而言,只是見怪不怪的一副殘破的身體。

  「叔叔,你回去休息一下,這裡有我。」韻錦用手擦了把臉,努力平復下來,叔叔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不能垮下,她必須挺住,這樣才能照顧好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是噩夢般的生活。媽媽住的是三人間的病房,醫院病床緊張,三張床都睡滿了人,陪護的家屬只得在病房外的長凳上過夜,後來韻錦給醫生塞了幾個紅包,才讓護士在媽媽的床邊架了張簡易的行軍床,這樣,輪夜的叔叔和韻錦才有了一個棲身的地方。

  病房裡住著其他病人,而且基本上都是重症,隔壁床的是肝癌晚期,晚上疼起來,徹夜呻吟。媽媽的睡眠變得極淺,有一點聲響就很容易醒來,晚上無法入睡,白天更是人來人往,好好睡覺都成了奢侈,精神益發地差下去。這還不是最遭,靠窗的那個病人已是彌留,終於在一天晚上咽了氣,媽媽在半睡半醒見聽到病人家屬尖利的嚎哭聲,然後眼睜睜看著有人將蒙著白布的屍體抬了出去,她的手緊張地抓住韻錦,指節發白,指甲直摳近韻錦皮肉裡。第二天又有新的重病患者填補了那個空床位。

  韻錦於是再度哀求醫生,她願意付更高昂床位費,只求讓媽媽能住進單間的病房,為此紅包不知塞了多少次,等來的都是一句:沒辦法。眼看媽媽身體一天天垮下去,糊塗的時候多過了清醒的時候,整天說著胡話,吃進去的東西片刻又吐了出來,連護士都開始搖頭。

  韻錦日夜守在媽媽床前,只恨自己沒用,眼看都要死了心,主任醫生忽然告訴她,醫院剛有一個患者出院,騰出了一間單人病房,正好可以給她們。韻錦欣喜若狂,當日就跟叔叔一起,配合護士將媽媽換到了另一邊。

  雖說換病房並不能讓媽媽的病有所改善,但是不可否認,至少清淨了許多。韻錦回來後的第九日,媽媽在新的病房裡,精神忽然好了一些,神志也特別清醒,不再像前幾日喊著胡話,連眼睛都清明也許多。她憐惜地看著削瘦的女兒,很艱難才說出幾個字:「韻錦,你就是太倔……」韻錦的淚立刻就湧了上來,拼了命忍住,不停地點頭。媽媽閉上眼睛,用微乎其微的聲音說道:「想開了,什麼都好了。我看見了你爸爸,他要來接我……在下面,有你爸爸在等我,在上面,有你叔叔在為我哭,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當晚,淩晨五點,媽媽在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韻錦感覺著媽媽的手變冷,然後叔叔將她拉離媽媽身邊。她站在醫院長廊上,看著護工把覆著白色床單的媽媽推遠,想追過去,可是腳卻灌了鉛一般。她扶著長椅的邊緣緩緩蹲下,聽著推著的輪子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於再也聽不見……

  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這個姿勢有多久,天漸漸亮了,期間有人走過來跟她說話,可究竟說了什麼,她聽不見也想不起來,她只想一個人蜷在這裡,一直這樣。

  直到有雙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沒有回頭,那雙手的主人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等待片刻後離開,而是也蹲下了身來,將蜷成一團的她整個抱在懷裡。她記得這個懷抱。她任由身後這個的身體支撐著自己的重量,然後聽見他說:「韻錦,你哭吧。」

  四年了,她沒有哭過,就連在醫院裡,醫生親口告訴她,孩子沒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的時候,她也沒有哭;照顧媽媽的日日夜夜,無論多難,她也忍住了淚水。她為什麼要堅強,為什麼要獨立,她只要一個期盼的肩膀供她痛哭一場。

  她艱難的轉頭,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處,先是無聲地抽泣,然後痛哭失聲:「我再也沒有媽媽了,沒有爸爸,也沒有孩子,什麼都沒有,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

  第四十一章

  韻錦舉步維艱地行走在看不到邊際的沙漠中心,烈日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成為灰燼,口很渴,頭很痛,她幾乎不想再往前,寧願變成沙礫裡的一顆仙人掌。可是前方隱約有什麼在召喚她,她只得一直走,不停走,然後逐漸乾涸……

  「程錚……給我水……」在夢裡她無意識地囈出這句話之後才悠悠轉醒,意識恢復到一半她就開始苦笑,牽動乾裂的嘴唇,一陣刺痛。她是糊塗了,早已不是當初兩人耳鬢廝磨的日子,哪裡還有身邊嘀咕著給她倒水的那個人?只是這句話脫口而出那麼自然,自然得讓她誤以為睜開眼他還躺在身邊。

  就在她撐住暈沉沉的頭想要爬起來找水的時候,一個冰涼的玻璃杯毫不溫柔地塞到她手裡。

  「你倒是太后,睡一覺起來就知道奴役人。」這樣欠扁的話除了他,不會出自另一個人的嘴裡。

  韻錦整整地看了他幾秒,意識如慢鏡頭般在腦海裡重播。是了,在醫院裡,她和叔叔剛送走了媽媽。護工推走媽媽以後,她就一直蹲在那裡,感覺著天一點點變亮,然後他來了,他說:「哭吧,韻錦。」她居然就這樣在他懷裡哭到無力再哭為止,失去至親的黯然也再度回到心間。

  站在床邊的那個人被她直勾勾地看著,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你腦子燒壞了,看……看著我幹……幹嘛。」

  韻錦無心嘲笑他突如其來的結巴,環視房間四周:「這是哪裡?」

  「我家。」他答得再自然不過。

  「你哪個家?」韻錦微微皺了皺眉。

  程錚看了一下天花板,「我又不是被收養的小孩,我只有一個爸媽,一個家。」

  韻錦的反應是立刻翻身下床,不顧自己一陣無力感。

  「我家又沒有鬼,你嚇成這樣幹嘛。」程錚沒好氣地按住她。

  韻錦歎了口氣,「我得去醫院,我媽媽剛過世,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要去辦……對了……我叔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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