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眼淚的上游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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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了同學眼中一幅大義凜然的形象,夏小橘站在橫杆下,還是面向跑道。耳邊響起手風琴曲《威廉·退爾》的調子,這個神箭手還真有個勇敢的兒子,可以頭頂蘋果面向破空的弓箭。關鍵在於他信任自己的父親,夏小橘卻不信任那枚不斷冷笑的草菇。雖然他現在推了清爽的平頭,站在出發點似笑非笑望著她。 程朗蹲下身,系緊鞋帶,一哈腰,向著橫杆就沖過來。夏小橘頭皮一麻,他又停下了。「怕了?」他問。 「誰說的!」 「臉都白了。」 「才沒有!」她大聲喊回。 「哦……」他詭笑,「那你不要動啊。」 似乎就是貓爪下的老鼠,死都不能死個痛快。於是夏小橘呆呆地立在橫杆下,克制雙腿不要打顫。 死要面子,是她性格中最大的缺陷。如果說要為之付出代價,那麼她已經付出了一生中最好的光陰。 夏小橘已經記不清那天到底是怎樣的天氣,然而千萬次的回憶過濾了所有雜質。她一廂情願地堅信,程朗縱身的一瞬,天地澄明,一切如同透過裝上漸變鏡的相機鏡頭,天空的邊緣是深海一樣的藍,緩緩流泄,染上他白色的運動背心。優雅的背越式,大天使張開雙翼,從距離夏小橘頭頂十釐米的天空飛過。陽光將他的身影直直推入眼底,那時心居然一痛,幸福著,暈眩著,就此烙上了一個名字。 只是他0.1秒的騰空,夏小橘一生的命運就此轉彎。 (2) 此後的訓練中,夏小橘顯示了無與倫比的自覺性和積極性,下午第三節的下課鈴響聲未落,便沖到操場邊掄胳膊壓腿,作各式肢體扭曲的熱身運動。大概是她表現的太過熱情,體育老師把運動員花名冊交給她作考勤紀錄。 夏小橘受到重用,每天訓練前站在領操台旁接受眾人的注目禮,但她頗不情願,眼睜睜看著自己處心積慮挑選的風水寶地被男子鐵餅運動員佔領,揮著蒲扇一樣的手,捏著一把空氣揣摩動作要領。她總擔心某天男鐵餅同學一旦利器在握,會興奮地忘記真實和虛擬的區別,抬手就揚了出去。橫掃抛物線的沿途,包括跳高場地上一眾人等。 是的,所謂風水寶地,是因為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恰好可以觀察到跳高運動員騰空的瞬間。尤其是在看臺邊緣的橫杆上壓腿,微微側臉,四十五度角,傾斜的地平線,他的身影出現在半空,淺淡的白色浮雲和濃密的墨綠樹冠上方。 白色運動背心,從左邊的眼尾,劃到右邊的眼尾。 現在,這樣的記憶被厚墩墩的肉牆隔離。夏小橘只能握著花名冊望竿興歎。 體育老師郭老伯也在歎氣,說看看這一盆散沙。夏小橘糾正道,一盤散沙吧,一盆,那是貓砂。 正趕上放學,回頭率很高,眾人吃吃竊笑。 郭老伯吹鬍子瞪眼,遷怒于路人,向一個男生招手:「你,過來。」 他穿著高一的運動服,蹙了蹙眉,將書包從左肩換到右肩,頗不情願地蹭過來。 「怎麼又沒來訓練?」郭老伯問。 「老師,我覺得,我對運動會沒什麼熱情。」男生搔搔頭,聲音不高,平直的語調隱隱是一種挑釁。 郭老伯語重心長說了一串諸如「你有天分一定能為校爭光」,「體育強國一定是田徑強國」之類的話。 男生揚眉:「您看以我的天分,能入圍奧運麼?」 郭老伯一怔。 男生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又沖夏小橘揚揚手:「大家辛苦了,好好訓練。」 真是一個冷漠的人。夏小橘迅速做出判斷,同時有些同情被駁斥的郭老伯,他不斷念著:「太可惜了,太可惜了。他是咱們學校唯一一個八百米跑入兩分以內的。」 夏小橘咂舌,八百米,她的紀錄是兩分五十九秒,差了一分鐘。低頭看看手中的花名冊,只有一個人的出勤紀錄是0。 名字就在程朗的下方。 陸湜禕。 「陸、提、偉。」她在心中默念。 陸體委。就沖這個名字,你也應該來訓練啊。 夏小橘多年後對體委同學說起最初認識他的情景,說我當時真是義憤填膺啊。他笑著丟過一個蘋果:「拋去姓,我的名字兩個字,你念錯一對兒,還好意思用什麼憤填什麼膺,乖乖填你自己的嘴去吧。」 拜夏小橘所賜,此時的陸湜禕有一堆外號,比如建國,童童,十一郎,張太等等,但最常叫的,還是大土。 在市運動會開幕前兩天,他加入訓練隊,拿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郭老伯眉開眼笑的同時還得隴望蜀:「如果你早點來訓練,肯定是冠軍了。」 大土還是一幅無所謂的表情,說:「命中無時莫強求。」多年後,他再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開始懷疑,這是否是命運和自己,還有夏小橘開的一個玩笑。 遲了一步而已。 他比你先到。 (3) 五點十五分放學。每天好友邱樂陶幫夏小橘把書包拿到操場邊,然後看她們訓練。 夏小橘繞著操場勻速跑了二十圈,又練習了幾次衝刺,滿頭大汗地坐在樂陶身邊。「喂,在看什麼?」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還有一些尚未結束訓練的同學。 「好帥哦!」樂陶半眯著眼。 「誰?我們訓練隊裡哪有帥哥!」夏小橘口不對心。 「都很帥呀!你不覺得,運動中的男孩子最精神嘛?」 「不覺得。一身臭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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