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遇見之夏 >
四十八


  就像蘇半夏此刻望著自己的手機,回味著剛剛同梔薇說過的那些話,她開始發覺到了嘴角滲出的苦澀。只是,很快地,她便睜了睜眼睛,抬起頭看向了日曆。十七號,已然到了探獄的日子。

  沒錯,每兩個月的十七號,都是蘇半夏到當地的監獄去探望父親蘇游的日子。她從未期待過這個時間的來臨,反而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懼怕。她無數次地重複著的"爸"這個音標,卻在那個冰冷的、毫無人味的潮濕的、狹窄的、陰暗的空間裡面被一層厚厚的陰霾所覆蓋,失去了光澤,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祖母從來都不會去看望父親,她總是會念叨著"活該死,活該被女人騙"的這種話,她每天就只知道打麻將,罵粗話,她連對待自己的兒子都是那般無情。

  所以,每兩個月的這個時候,都是蘇半夏一個人去那裡。

  去那裡看望蘇遊,她的父親。

  蘇半夏換上了那件母親總是穿著的白裙子,已經洗得發舊。她將手機關掉,放在了桌子上面。她抬起頭看了看牆壁上發出喑啞聲音的掛鐘,指針滴答滴答地滑動,十一點半。

  --母親明明是自殺。

  --卻在員警的口中轉換成了他殺。並且,是情殺。

  --兇手是父親。

  只是,目睹了所有真相的人是蘇半夏。不過當時年幼的她只有十三歲,這在法律上起不到任何法律效應的供詞,準確地說,在大人的眼中,她是個小孩子,她說的話,也只不過是小孩子說的話。

  但沒有人能夠相信,往往只有小孩子看到的事,說出的話,才是最真實的。

  人到底要長到多大才是真正的長大呢?

  蘇半夏拎著一個裝滿熱湯的保暖壺徒步走在馬路上,身邊是一站又一站飛馳而過的公車,每一輛都曾在她的面前停留過,可是她卻沒有走上去,她在害怕時間過得太快。

  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

  所以,她還是來到了四周都是高牆的地方,空曠而又陰沉的監獄看守所。瘦高的電線杆孤獨地被電線連接著,仿佛是一群彆扭的孩子在牽著彼此的手。有穿著警服的守衛站在門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蘇半夏,蘇半夏的心裡感到很慌,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保暖壺的把手,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緊張,一定很僵硬。

  又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但奇怪的是,每次到這裡都是那樣的奇怪心情。

  蘇半夏這麼想著,便揚了揚頭,走到大門的員警面前,語氣很生硬地說了一句:"我是來探親的。"

  "探誰?"對方更加生硬地問。

  "蘇遊。"

  無比簡單的"蘇遊"兩個字,在員警聽到的那一刻,卻意味深長地勾動了一下嘴角說:"哦,蘇遊啊,你等等。"

  於是,他的聲音就像是一塊鋒利的刀片,劃破了蘇半夏的心臟。

  胸腔中的某個地方,在一點一點地深陷。

  04

  微微泛著陰暗光芒的鐵門空間裡,中間隔著一塊巨大的透明玻璃,而透明玻璃的下面有著一個小小的洞,洞的旁邊是一部電話。明明只有一塊玻璃的距離,可是蘇半夏卻感覺和自己的父親相隔萬里,甚至可以說是海角天涯。

  身後站著兩名魁梧高大的警衛,那種警犬一般的目光直直地聚集在蘇半夏的後背上。

  蘇半夏有些尷尬地坐到玻璃窗的前面,拿起電話,放到耳邊,她望著對面穿著囚服的父親,心裡湧起了翻江倒海的悲傷。

  只是兩個月未見,父親的臉頰似乎顯得更加消瘦了,他握著電話的手腕上戴著厚重的鐵銬,那是重刑犯必備的記號。

  蘇半夏低了低頭,吸了一聲鼻子喃喃地開口:"爸,我來看你。"

  陰暗空間的天花板上掛著"親屬探獄室"的白色塑膠牌,在泛著潮濕氣息的空氣中,那塊塑膠牌微微地晃動,背著光,是渾然的一片暗色,顯得蕭條而又冷僻。

  沒有窗戶,也沒有風。

  只有微小的不易被察覺的光亮。

  父親望著蘇半夏,有些吃力地開啟乾裂的唇瓣,點了點頭,然後朝她擠出了一個疲憊蒼白的笑容。

  "半夏,你過得還好嗎?"

  "還好……"蘇半夏勉強自己回給父親一個燦爛的笑容,可是她能夠想像得到,自己的這個笑究竟有多難看。良久,她顫抖著聲音將保暖壺拿到了玻璃窗的前面說:"我給你帶來了點兒熱湯,剛剛熬出來的,還很熱。"

  "好,謝謝,等一下他們檢查完就會帶給我。"父親說著,聲音有著蒼老的深沉。

  聽著這樣的聲音,蘇半夏的心驀地就毫無理由地沉下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