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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在協和醫院,路引和蘭月冰見到了賈航航。賈航航不到兩個月的女兒盈盈一直咳嗽、高燒不退,後來送到醫院檢查,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是隔代遺傳,在她六歲的時候必須做心臟搭橋手術。燕兒走後,賈航航整個人落了形,一想到女兒如果不做手術,可能活不過十周歲,但若要做,又不知去哪裡籌集這筆高昂的醫療費,三十萬元之巨的手術費和六歲前那數不清的治療費用,更使他愁得人比黃花瘦。他和燕兒這幾年微薄的工資僅夠維持這個家庭的日常開銷和償還房子的銀行貸款,燕兒的喪葬費又花去了一萬多元,他因忙於應付家庭變故,長期請假,連工作也丟了,現在根本不可能湊得出這筆錢。

  蘭月冰悄悄地對路引說:"你跟我來。"她把路引拉到醫院門口,讓他去買兩瓶礦泉水。路引去買水的時候,蘭月冰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半個小時之後,路引見到上次在龍生給員工們培訓的那個教授模樣的經理提著一個手提箱急匆匆地來到醫院門口,對蘭月冰說:"蘭總,這是三十萬整,您看,要不要點一下?"

  蘭月冰點了下頭,說:"不用了,張經理,麻煩你了。明天我會把錢劃到公司賬上,你記得讓財務轉帳就行。"

  張經理向路引打了個招呼,向蘭月冰道別,匆匆走了。蘭月冰把手提箱遞給路引,路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呆立在那兒,傻傻地望著她。

  "拿去給航航。"

  路引手中的兩瓶礦泉水突然間跌落在地,"月冰,這麼大一筆錢,我怎麼能要?"他知道,三十萬不是一個小數目,別說是親朋好友,哪怕是兄弟姐妹,也未必能這樣渾若無事地拿出來。蘭月冰越是舉重若輕,越是滿不在乎,他覺得他欠她的就越多,心頭的愧疚也越深。

  "今年貨俏,海鮮賣得特別好,這筆錢是老李那個蝦塘賺的。再說,航航是你的朋友,不也是我的朋友嗎?你說,世間上,有什麼人能比航航的遭遇更不幸?母親被自己的親舅舅氣死,新婚不到兩年的妻子丟下他撒手而去,留下來的一個小孩又得了先天性心臟病,還有比這更不幸的嗎?我們這前半生,所經歷的那些痛苦,跟他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如果在這個時候我們都不幫他,讓他一個人獨自面對,他怎麼過得下去?"

  頓了一頓,蘭月冰繼續說道:"千金難買心頭愛,錢再多,又有什麼用?你不要覺得這是欠我的,換了任何一個人,如果他有這個能力,他也會這麼做的。還有啊,我想過了,我結婚之後要休息一段時間,我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幫我主持龍生的工作。顧隆平有他的生意,無暇顧及,航航剛好也沒了工作,我看他過來接替我的位置挺合適的。"

  路引接過皮箱,將蘭月冰擁入懷內,"你這樣做,是要讓我一輩子都覺得對不起你,讓我一輩子都欠你。"

  蘭月冰頭枕在路引肩膀上,眼淚又流了出來,"你不欠我什麼,是我欠了別人許多,一想起那位年輕的戰士,我才知道心長在哪兒,因為它真的痛了。這是上天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你就成全我吧。"路引心裡猶如海嘯般洶湧澎湃,那些翻滾的浪潮一遍又一遍地衝擊著他的心房,幾乎要把他感情的堤壩沖崩。

  賈航航接過路引遞過來的皮箱,抱著路引的肩膀無聲地淌淚,那無言的感激盡在這深深的擁抱當中。賈航航放開路引,跟蘭月冰握了握手,對他們倆說:"好兄弟,蘭總,我替燕兒和盈盈收下這筆錢,我一定會治好盈盈的。"病房裡,傳出盈盈輕微的呼吸聲。

  5

  七月二十一號,這日的黃曆上寫著:鹿角解、蜩始鳴、半夏生,煞東,宜嫁娶、祈福,忌作灶、行喪。天晴無雲,陽光普照,大地似罩了件金色披風,來來往往迂回的風兜面而過,仿佛風裡面漾滿了舊日的過往。呈現在路引面前的,是一幅嶄新的未來圖景。當要和某種東西告別的時候,上帝總是給予人們無聲的暗示,生命的姿態日新月異,昨天,如同那退色陳舊的黃曆,風吹紙落,已悄然翻了過去。

  蘭月冰的婚禮在凱賓斯基飯店舉行。路引開著蘭月冰的切諾基,載著賈航航,跟在婚禮車隊的最後,前面是一字排開的十輛嶄新的凱迪拉克。蘭月冰坐在第六輛凱迪拉克裡,身邊坐著的是迎娶她的顧隆平。顧隆平輕輕握著蘭月冰戴著蕾絲白紗手套的手,心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喜悅,他等這一天等了六年,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蒼天不負有心人,什麼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自己的付出終於得到了最好的回報。蘭月冰臉色蒼白,面若平湖,這一刻,她祈求已久的幸福寧靜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如期來臨,心中卻如浪濤翻湧的海面般難以平靜。

  凱賓斯基飯店。長長的紅地毯從停車場一直鋪到飯店門口,三十人的軍樂團在奏著婚禮進行曲,京城有名的皇牌婚禮主持在門口恭候已久。蘭月冰的車子剛剛停穩,畢恭畢敬的酒店服務生立刻上前為其打開車門,護著車廂頂,迎她下車,一眾伴娘簇擁著她走向酒店大堂。

  婚禮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蘭月冰的瞳仁裡閃爍著焦躁不安。路引和賈航航走進婚禮大廳的時候,蘭月冰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盼望他朝自己這邊看過來。然而路引只是和賈航航在說話,並沒有朝她那邊望過來。過了好一會,路引終於朝蘭月冰的那個方向望去。蘭月冰穿著義大利設計師根據她的身材尺寸手工縫製的婚紗,聖潔高貴的白色,皇冠般的綴絨頭罩,斜插的V領開口設計,拖地的下擺,簡潔大方的剪裁,使她顯得愈發嬌美。路引看見蘭月冰望著自己,眼睛裡鋪滿了欲訴還休的幽怨,蒼白的臉上由於心事湧動而現出兩朵紅暈。突然間,蘭月冰的雙眸變得淚眼汪汪。這一刻,她多希望路引走過來,對她說,跟我走。那樣,她就會像所有那些偉大的電影裡為愛情而做出驚世駭俗之舉的女主角一樣,逃離這場自欺欺人的盛大婚禮,逃離她生命中所有的悲傷。路引讀懂了她的眼神。對她,路引已背負了太多的犯罪感,時至今日,就算他明知蘭月冰並不愛這個即將和她結婚的男人,他也已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阻止另外一個男人得到他想要的幸福,這個男人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地愛著蘭月冰,會全心全意地去照顧她,生老病死,無論什麼情況下都會將她擺在第一位。而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位置已經永遠留給了葉小曼,以後也沒有人能夠取代。即將成為蘭月冰合法丈夫的這個人所能給她的,是他永遠也給不了的。他望著蘭月冰豔若桃花卻淚眼婆娑的臉,心裡一陣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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