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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那天晚上,我在廚房坐了很久。

  爸爸和繼母都睡了,祈諾在祈言的房間裡照顧他。深夜,我悄悄地從房間裡走下樓,周圍一片寂靜,客廳的頂端有一塊地方是露天的,月光一點點地從天空中灑落在客廳裡。我走到廚房,拿了一張小木凳坐在燒火的灶前。

  幾個小時前,祈諾在這裡炒青果給我吃,他在聽到爸爸要收養他的消息時只是很平靜地問,那祈言呢?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裡,消也消不掉。

  後來鎮長來了,他坐在我的旁邊,拿著火柴點了支煙,然後開始和我講祈諾和祈言的故事。

  祈諾和祈言的父母從小就讓他們在鎮上的醫館學醫,希望他們以後能治病救人。他們倆也很爭氣,一直都學得很好。可誰知道,他們的父母在半年前的交通事故中死了。他們的屍體被抬回來後,兩兄弟哭了一個晚上,誰勸也沒有用。第二天,他們就再也不哭了,兩個人開始動手清潔父母的屍體,所有人都站在一旁掉眼淚。從那之後,祈言就再也沒有到鎮上的醫館去學醫了,他天天在鎮上和別人賭錢,成績一落千丈。只有祈諾還一直向前,他不但成績優異,還認真學醫。

  鎮長抽著煙,說:「其實他們倆都是好孩子,你別看祈言平時嬉皮笑臉的,什麼事都無所謂,其實他比誰都固執。他父母死後,我讓他們兩兄弟搬來和我住,祈諾來了,可祈言卻說什麼也不肯來。我知道,他特別捨不得離開他們一家人生活過的那棟老房子。」

  我想起祈言的一言一行,他不過是一個十二歲大的孩子,卻要承受失去雙親的痛苦,他一直在強顏歡笑。

  可是祈諾呢,他要擔負起做哥哥的責任,整個家的責任。他不能像祈言那樣自暴自棄地放任自己,他知道在這樣一個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除了讓自己更加堅強,別無他法。

  那天我是靠在門邊睡著的,我記得睡著前,鎮長對我說:「小末,如果你就是那個讓他改變的人……」

  那句話太模糊,我聽得不很真切。

  早上的時候我是被祈言叫醒的。他說:「你好的不學學壞的,祈諾最壞的習慣就是靠在門邊睡覺,為什麼你才用一天的時間就學會了?」

  我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說:「你覺得這是缺點,可我覺得這是優點。」

  祈言剛想反駁,蘇靈珊那震撼的聲音就在大門口響起了:「祈言……祈言……」

  我和祈言互看了一眼,突然,他倒在我身上,假裝虛弱無力。

  我說:「你裝什麼屍體,快起來!」

  祈言說:「羅小末,快幫幫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靈珊就沖上樓來,一把把我拉開。她扶著祈言,說:「你怎麼還這麼虛弱?毒還沒有清除嗎?」

  我說:「對啊,他還需要人參才能康復,蘇靈珊,你快讓你爸弄一些來吧。」

  蘇靈珊冷冷地說:「你這個機器貓醜八怪,誰要你插嘴了?」

  我像被潑了一盆涼水一樣,直直地站著不動。

  祈言聞言臉色一變,直起身就說:「蘇靈珊,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錯看你了!」

  蘇靈珊愣住了,隨後她撲上去打祈言:「你為什麼這樣替她說話?」

  我擺擺手說:「她只是說事實而已,你別凶她啦!」

  我說這話的時候發現自己一點都不難過,也不自卑,我很訝異自己的這種改變。

  隨後,我看到了蘇靈珊的爸爸,那個在景安經營藥材生意,並且很有名的蘇老闆。他和爸爸寒暄,看得出來是兩個生意人表面上的虛假迎合。他們都是樹水鎮的驕傲,蘇靈珊的爸爸上過大學,娶了有錢太太,生意做得很大。而我爸爸是白手起家,創辦了一個材料加工的工廠,也算不錯。

  至於他們之前的仇怨,我也不太清楚。

  而這次,他們卻同時為了修路而來,這也算是為樹水鎮做了件好事。

  6

  我在樹水鎮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夏天,沒有煩惱,沒有噩夢。白天,我陪祈諾去醫館,有時候幫他搗藥,有時候看他為病人診脈。祈諾替人看病的樣子非常嚴肅,他一絲不苟地端坐在那裡為病人診脈,然後熟練地抓藥。自從我的右手殘廢後,我就再也沒有寫過毛筆字了。那段時間經常有人感冒,我常常用左手幫祈諾抄寫一份治療感冒的藥方,他有些驚訝我的左手也能寫出那麼娟秀的字來。有人看到我和祈諾在一起,便會開玩笑地問:「祈諾,從哪裡拐了一個童養媳來啊?」

  我坐在一旁笨拙地笑,而祈諾則乾巴巴地解釋:「不是,她是我爸爸的朋友的女兒。」

  有時候祈諾帶我去聽戲,鎮上從南方來了一個唱越劇的戲班,戲班在茶館裡搭了個台唱戲。我和祈諾去聽過一回戲,那時我們喝了兩口茶,嗑了一斤瓜子,我們倆都沉默著。每次和祈諾在一起,我都無比沉默,生怕有聲響擾亂了這寧靜的氛圍以及我來之不易的安心。

  有時候我會在鎮上的賭場裡看到祈言,他在賭場裡大喊大叫,蘇靈珊陪在他身邊。

  因為祈言的腿受傷了,所以他也搬到鎮長的房子裡來了。每天晚上換藥的時候,他都像個大爺似的賴在床上大喊:「羅小末,快上樓來幫我換藥,要不我殘廢了你要負責啊!」

  我生怕他腿殘了賴上我,立馬就端著藥上樓了。可是我上藥的水準實在是不行,每次都弄得他大喊「救命」。

  鎮長整天笑眯眯的,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說:「小末來了之後,家裡熱鬧多了,也有生氣多了呢!」

  祈言插話:「明明是鬧騰多了。」

  我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腳,他皺著眉頭對祈諾說:「勒祈諾,羅小末又踢我,你快告訴她,我是病人啊!」

  我說:「你別裝病人了,我都伺候你那麼長時間了,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我認為祈言的腿傷早就好了,因為他每天都跟著我在家裡、樹林裡、小溪邊跑來跑去。

  而蘇靈珊就賴著他,每天她都從鎮子的北邊跑到南邊,再從南邊架著一輛馬車回來。

  蘇靈珊真是個活潑開朗的女生,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你們誰都不許和我搶祈言,這輩子,我就跟定他了。」

  我來到這個鎮上已經有二十七天了,離我們返回景安只有三天的時間了。

  我們祭拜了祈諾和祈言的父母。他們的墓在很高的山上,黃天厚土,青山翠竹,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在山路上走著。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祈諾和祈言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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