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岸(71)_香蒲圓葉

七一

　　賓士車在馬路上飛馳，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結城浩以為紗織又打算永久保持沉默的時候，紗織忽然開口了。

　　「以前有一個魔鬼，因為壞事幹太多，所以被神封在了一個玻璃瓶裡。魔鬼於是開始許願，如果誰把他從瓶子裡救出來，他就會給那個人無數的金銀財寶。」

　　「紗織喜歡這種童話故事啊，」結城浩欣喜：「明天我就叫人去買一大堆童話故事書回來。你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

　　紗織根本不理他說了寫什麼，自顧自的講故事。「日子一天天過去，解救魔鬼的人沒有出現。於是魔鬼許願說，如果有誰救他出來，他不僅要給那人數不清的財寶，還要給他至高無上的權力。」

　　紗織是想給自己講故事嗎……好吧，雖然沒興趣，但是要認真把女兒說的話聽完……

　　「解救魔鬼的人沒有出現。於是魔鬼又開出了條件，誰將他從瓶子中救出來，除了財寶，權力，還會送他數不清的美女。」

　　美女？現在就讀這種故事是不是太早了？紗織才幾歲啊。可是這種話不敢開口和紗織說，好怕紗織會翻臉。

　　「解救魔鬼的人還是沒有出現。」紗織望向車窗外，目光穿越了馬路邊緋紅絢麗的櫻花落在別的地方。「經過了很長的時間，魔鬼開出的條件越來越高，越來越誘人，但是解救他的人仍是沒有出現。」

　　完了，好想睡覺。不行，要拿出在董事會時聽無聊報告時的刻苦精神撐下去！

　　「千年，萬年，時間流逝，終於，在一個海邊，一個漁夫發現了魔鬼的瓶子，他把瓶子打開把魔鬼放了出來。但是，魔鬼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作為報答，我要把你裝進瓶子裡去！」

　　咦？「為什麼？他不是要好好感謝那個救了他的人嗎？」

　　「因為，等太久了啊。」紗織把目光自車窗外移回來，望著父親微笑：「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出現，為什麼不早點把我救出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千年的寂寞，萬年的等待，你卻遲遲不出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結城浩怔住。「紗織……」

　　「我……能理解海希姐姐的想法。只有曉就好了，其他人都消失就好了。等待你們的愛等得好辛苦，不能再等下去了。為什麼你們不能早一點出現，我已經等太久了，已經等不下去了。」

　　「紗織……」結城浩怔怔地伸出手去，卻在看到紗織微笑的表情時僵在半空中。

　　那是一種安靜的微笑，絕對的安靜，絕對的沉默，絕對的死寂。

　　「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結城浩的呼吸一窒。

　　那個炎熱夏天的下午，狹窄的小路上，警車和看熱鬧的人們把道路圍得水泄不通。

　　知了在蟬鳴，人群在喧鬧，警車無停止嗚嗚叫喊，世界嘈雜得快要爆炸。

　　但是她聽不見。

　　人群的中央，五歲的小紗織坐在地上，冰涼的雙手死死拽著已經死去如破碎布偶的少年，漂亮的大眼睛空寂沒有一絲生氣。

　　陽光那麼的溫暖，心卻冰寒如雪。

　　沒有疼痛。

　　沒有悲傷。

　　什麼都沒有了。

　　心一片空蕩，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到，她的世界，變成了全然的蒼白。

　　唯一愛自己的人……死去了……

　　「請讓一讓！讓一讓！」結城浩穿過人群擠到小紗織旁邊，一把抱住呆住不動的女兒，驚魂未定地安撫：「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紗織！你知不知道當我聽說這件事時有多擔心你！」

　　擔心……的意思是，爸爸是關心自己的嗎？

　　「幸好你沒事，從現在開始我要好好照顧你，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終於得到了……一直想要有人愛自己，苦苦哀求，絕望地禱告，終於還是得到了……

　　結城浩歉疚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曉：「這個少年的事，我很遺憾。紗織，不要難過，從現在開始，爸爸就在你身邊。」

　　開口啊，只要她開口，只要她開口說接受，追求了那麼久，渴望了那麼久的東西，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得到了！

　　「紗織，我現在就——」

　　被自己抱住的人，自始自終一動不動仿若木偶的人，紗織，輕輕伸手，將結城浩推開。

　　結城浩一驚，訝異地看向懷中的人：「紗織？」

　　強烈的陽光下，小紗織的臉色格外的蒼白。她眼神空寂沒有一絲生氣，她的笑容卻比櫻花還要燦爛。

　　她張嘴，發聲。

　　「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車窗外的風景飛逝而過。

　　「我……不是不原諒爸爸。」

　　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紗織微笑著緩緩地說：「就像那時說的，我已經不需要你了。已經太遲了，爸爸出現的太晚了，我，只要曉在我身邊，其他人怎樣都無所謂了。」

　　「但是曉已經死了！」結城浩脫口而出，忽然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麼，急忙道：「對不起，紗織，對不起，我只是——」

　　「是啊，曉已經死了。」紗織仍然微笑，眼睛卻有些失神的茫然：「可是，忘記曉，把曉的一切拋棄到記憶的角落中，接受別人的愛幸福地活下去，這樣的事情，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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