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洶湧(38)_鐵頭

三十八

　　我們一邊走，天一邊黑，黑是一塊兒又一塊兒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黑暗像是下雪，紛紛揚揚的，落在地上又像是灰，撲騰騰地在你的身邊跳。我們走到鐵橋上，那時的天已經黑濛濛的了。孫越有些氣急敗壞，他簡直不想走了，他想躺在地上睡一覺，但是他還得走，他艱難地跟在我們的身後，他的脖子像是斷掉了一樣地歪著。孫越說，怎麼一輛車也沒有。孫越說，這路到底是他媽給誰修的，沒有車把路修這麼平幹什麼！孫越說，他媽的！孫越自己跟自己罵架，他媽的！

　　我們下了鐵橋，看見前面黑暗之中的破炮樓子，而有一個人影正在向我們這邊飄過來，破炮樓子就在那個人影的身後。我還以為我看錯了，便站住腳凝視著那個影子。孫越也站住了腳。胡小妮和陳小露也看見了。他們說，那是什麼？他們又說，是一個人唄。那是一個正在向我們走過來的人，他有重重的腳步聲，所以沒有人認為他是鬼。我們知道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年紀不大，這一點能夠看得出來。

　　第一個看出他來的人是陳小露，她說，蘇小海？

　　陳小露認為那個鬼魂一樣飄來的人是蘇小海，然後我也辨認了出來。我說，那個真的像是蘇小海。

　　蘇小海走到我們的面前，在橋頭處站著，他豎起食指壓在嘴唇上說，噓！別叫我的名字，不要讓他們聽見了。

　　誰？陳小露這時已經從胡小妮的背上溜了下來，她扶著胡小妮的胳膊說，你說誰？蘇小海，你怎麼自己跑到這裡來啦？

　　蘇小海的頭髮很亂，我猜他已經有很多天沒有洗頭了，他神經兮兮地說，薛秀英，薛秀英這個老娘們要殺我。

　　陳小露莫名其妙，她說，薛老師要殺你？

　　蘇小海穿著一件破舊的大半袖衫，他忽然撩起衣襟說，看。

　　我們看見一把菜刀插在他的褲腰裡。我們都嚇了一跳。

　　陳小露害怕地說，蘇小海，你帶一把菜刀幹什麼？

　　蘇小海拉陳小露的胳膊，他說，你跟我走吧！

　　陳小露嚇得尖叫了起來，她把自己的手拼命地往背後藏，並且，她像只貓一樣拼命地朝胡小妮的身子後面躲。陳小露失聲地問蘇小海說，去哪呀？我不去！你別拉我啊！

　　蘇小海的手像蛇一樣朝陳小露抓去，他還輕聲細氣地勸陳小露說，走吧！走吧！

　　蘇小海把胡小妮也給嚇到了，因為陳小露往她的身後躲，而蘇小海的手是要抓陳小露的胳膊，這樣他的手就要伸向胡小妮。胡小妮尖叫了起來，她喊著說，滾開！滾開！神經病！胡小妮舉起兩隻手，那兩隻手像是被燙了一樣，她轉身往我的身後跑。這時孫越突然就給了蘇小海一拳，一拳就將蘇小海給打躺下了。蘇小海躺在地上，用手胡亂地抹著鼻子，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躺在那兒呼哧。因為天黑，我也看不清他的臉上是否有血。

　　孫越說，哪來的瘋子！敢跑這來撒野，我他媽打死你！

　　陳小露說，你不要打他呀！蘇小海你沒事吧？

　　陳小露又對孫越說，你不要打他嘛！他身上有菜刀的。

　　孫越滿不在乎地說，菜刀怎麼樣！這個瘋子，你問他有沒有槍，最好有導彈，有坦克也行，有什麼我都照打不誤。

　　蘇小海蜷縮在地上忽然就哭了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吸鼻涕，他吸鼻涕的速度很快，因為他的鼻子裡沒有鼻涕，所以他在那兒吸又吸的，讓人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孫越說，別搭理他！天都黑了，趕緊回家吧！

　　離開的時候開始換成我背陳小露，我們像是充了電一樣，突然之間就有了力氣，我們行走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陳小露趴在我的後背上一點兒也不老實，她頻頻地回頭張望，她對我們說，呀！他站起來了。我們回過頭去看他，看見蘇小海果然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不一會兒陳小露又對我們說，呀！他自己朝河的對面走去啦！我們回頭看他，看見蘇小海果然正在向河的對面走去。蘇小海像是一股煙一樣，他在黑暗中的鐵橋上飄忽著。

　　陳小露自言自語地說，他是要幹什麼去呢？

　　孫越說，他就是那個蘇小海呀！這不是一個精神病嘛！

　　胡小妮心有餘悸地說，他那樣子真嚇人！胡小妮說完便轉過頭，不自覺地朝身後看了一眼，然後她就尖叫起來說，不好啦！他舉著刀向我們這邊跑過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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