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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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傢俱,杯具,餐具,能碎的,都碎了,一把菜刀砍進木櫃裡,一把水果刀半截都沒入了沙發之中。 碎玻璃杯,破碗瓣,熱水瓶膽,電視機螢幕的殘片,盡數死亡在地上,大灘的水,嘩嘩地,不知從哪兒流下來,依稀還有溫度,浸泡在水中的,還有她的書。 那些伴著燕歸來送給她的,她珍愛的,曾伴她無數個通宵的讀本,此刻如折翼的鳥兒,被粗暴地扔在地上,折亂的書頁在水中脆弱而模糊。 空氣如結了冰,四壁一片安靜,一個人都沒有,也沒有聲音,左鄰右舍的議論都已被她遠遠拋棄在意識之外,她只聽到自己的靈魂被一刀刀割開的刺響,如鑰匙劃在金屬上,冰冷而絕望。 四年前的一切如重演,仿佛地上淌的不是水,而是溫熱的血泊。 關鵬飛,這個男人,他毀了她的家,還要毀了她唯一的希望麼? 她緩緩地蹲下去,書,一本又一本被她拾起來,抱在懷裡,她溫柔地撫順那些皺褶的書頁,像安撫它們受傷的心——如果書也有心,如果這樣可以讓自己好受一點——可是玻璃的碎渣滑過手掌,長長的幾道傷口瞬間添上,蒼白的掌心,鮮血不要本錢地流出來,可是,為什麼,毫無痛覺? 不顧書頁沾了血,她固執地把它們拾起,撫平,放回原本的地方……可那是哪兒呢?持續運轉了三十多個小時不曾休息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的迷茫,地面上的水,映出一張疲憊消瘦的臉,好醜,她想,這肯定不是她……關小熙兩眼無神地站起來,起身那一瞬間,天旋地轉的暈眩,如潮水般襲來,懷中的書,再次劈裡啪啦摔在地上,關小熙扶著牆,渾身一陣無力,腦袋沉重得像要爆炸,而那不肯褪去的暈眩感讓她什麼都看不見,她努力地睜大眼睛——可是,為什麼,明明開著燈啊,眼前還是一片黑? 這個世界,停電了? 「低血糖,過度疲勞,高燒……你是她的男朋友吧?真不知道你怎麼搞的……這孩子差點就割到動脈了……啊,行行行,只要掛三天水就差不多了,我這就走,有事按鈴……」 燕歸來就是在醫院病床前,黑著臉聽完了醫生的一通責備,又黑著臉用無聲的抗議把試圖嘮叨下去的老醫生趕走。 沉默的病房裡,他輕輕握著她纏滿繃帶的手掌,縫了十針,連他都不忍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麻藥已褪去,她開始的昏睡中呻吟,淚水從眼角滑下來,很疼吧,他想,伸出手,輕輕拭去她的淚水,那繃帶中依然滲著血,點點的鮮紅,她蒼白纖細的指尖,柔軟地垂在他的手心。 他握住她,他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見到這麼脆弱的她。 那張記憶中一直倔強地上揚著的笑臉,他知道那是她的假面,而他無心去探求那假面後的真實面孔,就像他自己,這麼多年來,他早已忘記了如何去展現他的喜怒哀傷,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裡,或許他本就沒有喜怒哀傷,也不該有喜怒哀傷,他寧願在資料世界裡板著臉生氣或是笑著與友人談笑風聲,那是屬於他的世界,至於現實,只剩下麻木與無奈。 可是她呢? 燕歸來,你真的不明白她的感情麼? 他懊悔,又慶倖,幸好當時,他的車還停在樓下,一份來自網站管理組的「移動入侵事件分析報告」,讓他在啟程前耽誤了那麼一刻鐘。 他正要離開的時候,看到了慢吞吞駛過來的120急救車——抬下來的擔架上,他看到了她。 很快就和八卦的鄰居們打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他一路陪著她直到現在,他看著她昏睡中撅著眉的側臉,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頭。 是的,他懊悔,他當年收她為徒之前,查過她的全部底細,他知道她有一個劣跡斑斑的已和母親離婚的父親,他以為那關鵬飛已遠走他鄉不會再回來,他以為人們崇他為神而他的確掌控了一切,可他還是低估了,人心,現實,它們血淋淋地展現在他的面前,他想逃避也無用,它們狠狠撞擊他的神經,它們告訴他現實——他終究沒能保護她——做為她的師父。 燕歸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手也冰冷,冷到無法給她溫度。 他便把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動作儘量地輕柔,生怕吵醒了她,他就這麼靜靜看著她,在這個寒冷寂靜的冬夜,只有葡萄糖水落下的點滴聲,依稀可聞。 「如果你願意……」不知多久,他忽然開口,遲疑著,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不管沉睡中的女孩是否能聽到,「也許……如果……當然你不願意更好,我是說如果……有可能……你可以住到……我那裡去……」 除了把她放在自己身邊,他一時間真的想不出更好的保護她的辦法。 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被窩中埋著的人微微動了動,不知是否聽懂了,眉間舒緩不少,濃黑的睫毛抖動著,也許正做著一場關於來年春天的夢。 那些凍雪下的種子,沉埋多少年華,終有一天,要開出盛世的花。 「而且……」他垂下眼,用一種連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緩緩地說道——「我離開後,那裡都是你的了。」 「師父,我再也不亂跑了,對不起……」夢中的女孩口齒不清地呢喃著,「我不想離開你,也不想被你討厭,我喜歡你,師父,我喜歡你,我愛你……盈盈,你說我會不會把師父嚇跑呢,嗚,我真怕連他的徒兒都做不成了,可是我不說出來我會瘋的,嗚……盈盈你不要被大風吹跑啊,顏可?顏可你在哪裡,顏可你個混蛋怎麼變成大樹了!嗚,師父呢,師父你真的不要我了?你們都不要我了?別丟下我一個人啊……嗚……師父……」 她不安地掙扎著,手掌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絲,額頭細密的汗珠一層接一層,床邊沉默的男人俯下身去,輕輕摟住她,「我在這裡,」他低下頭,「別怕。」他說。 可是,你終要獨立為一人。 如果無法獨當一面,那麼他離去後,她開出的花兒再美,他也無力保護她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想,他寧可她是一朵不起眼的花,甚至是一棵草。 起碼,那可以保證她平安地長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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