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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來過一次,很模糊的景象,我看見媽媽的臉,灼亮的燈光,純白的牆。我聽見點滴流淌進我身體的聲音,我想,我被救了。是暈過去前見到的那張臉嗎?

  他在那個骯髒恥辱的地方發現了我,他救了我。可為什麼要救我呢?不如一直流血,然後死掉。

  我聽見媽媽喊我的名字,但我太累了,我不想醒來,只想睡。於是,我睡了過去,看見了自己的十歲。

  十歲那年,爸爸去出差,卻再也沒有回來。臨走之前,他還說,安妮,你要是乖,我就給你帶禮物回來。

  我很乖,爸爸給我買了禮物,一條碎花的裙子。是被一同出差的叔叔帶回來的,那一趟車出了意外,爸爸再也沒有回來。

  我和媽媽開始相依為命地生活。是從那個時候起,我迅速地成長起來,我知道我只能靠自己了。爸爸離開後,媽媽整日地哭泣,脆弱不堪,好像生活的主心被連根拔起。

  爸爸屍骨未寒,叔叔便要收回房子。當初,房子是奶奶給爸爸住的,叔叔怕媽媽再嫁房子成了別人的,所以急急地要回去。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那樣,很自然地,我站在視窗對著叔叔說,如果趕我們走,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所有人都震住了。我想,原來我的骨子裡有這樣強悍的一面。我站了出來,我要保護媽媽。

  我會把不懷好意上門的男人轟出去,我會和嘲笑我的同學狠命地幹上一架,我也會拿石頭砸那些欺負媽媽的人。有時候常常覺得,我變成了媽媽,而媽媽成了我的女兒,我要照顧她,呵護她,我要把自己難過的心情隱藏起來。

  我十三歲的時候,媽媽認識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有一雙很細的眼睛,他總穿有油漬的衣服,身上帶著濃烈的煙味,我厭煩這樣的味道。爸爸的身上,總是清爽和乾淨的氣息。

  媽媽跟我說,她會和這個男人結婚。

  談戀愛的媽媽,好像重新有了生命,她變得歡喜,積極。她穿上新買的裙子,對著鏡子旋出一個美麗的圈。她說,安妮,我們這個家需要一個男人。

  我冷冷地看著她。我想,也許我連媽媽也要失去了。我沖出了家門,把門關得山響。我甚至聽到了媽媽哼歌的聲音,她已經無暇顧及我了。

  我在街上亂走,看見一對父母牽著一個孩子迎面前走來,我直直地從他們當中走了上去,把他們衝撞開來。然後,淚流滿面。

  夏洛洛說,安妮,你就是太要強了。

  夏洛洛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頭髮漆黑,眼神瀲灩,嫣紅嘴唇像花一樣的豐盈。我從來不願意和幸福的女孩做朋友,那只會讓我更加地不舒服,但夏洛洛不一樣,即使她就像一個幸福的樣板房,我也願意和她做朋友。

  她家住在這城市寸土寸金的別墅區,帶花園和游泳池。花園裡有好幾棵梔子樹,盛夏的季節,我們躺在樹下,聊天,說笑,聞著梔子花清爽的氣息。那是我快樂的光陰。

  夏洛洛的父母都是商場的強人,她要想看到他們還得通過秘書預約。但她樂得輕鬆,她早已經斷奶,不是離不開父母的女孩。她和我一樣,在無人管束裡,野得一塌糊塗。

  我們身上,有本質的孤獨感。所以,我們能夠在一起。

  夏洛洛的初戀發生得很早,十四歲,是他爸爸司機的孩子。那個叫陸羽良的男孩有很乾淨的皮膚,漂亮的眼睛和鼻子,像個混血兒。我和夏洛洛常常拿他來打賭,我們打賭,我們同時約會他,他會答應誰;我們打賭,讓他等上一個下午,他會不會發脾氣;我們還打賭,親吻的時候,他會不會閉上眼睛……

  這是我們兩個人百無聊賴的快樂。好像這樣的季節裡,非要做些出格的事情,才是成長。陸羽良在一中上學,那所中學是全國重點,每年都有好些人考上北大清華之類的學校。別人說,上了一中就等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的門檻。

  即使是在一中,陸羽良的成績也是突出的。只是,不是夏洛洛喜歡的類型,但這不妨礙她去「調戲」他。當我和夏洛洛在同一天裡不約而同地想要約會陸羽良的時候,他言辭鏗鏘地拒絕了我。他說,農安妮,我喜歡的人只有夏洛洛。

  女孩就是這樣的虛榮吧,你即使不喜歡對方也是希望對方喜歡你的。對於陸羽良的拒絕,我有些沮喪,但我也覺得他人不錯,不拖泥帶水,不搞曖昧關係。

  第一次約會,夏洛洛就爽了約,約的是下午一點在天匯電影院門口等。我和夏洛洛逛完了步行街,吃了兩份沙冰,再打了兩個小時電玩,轉到天匯的門口,已經是晚上的八點。但那個傻小子還站在那裡等著,手裡抱著大份的爆米花,一杯可樂。

  夏洛洛響亮地吹了聲口哨,手放在荷包裡拖拖遝遝地向前走。我說,你幹嗎,不是看電影嗎?她無謂地聳聳肩膀,頭也不回地說,你輸了,罰你今天喝一打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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