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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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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性格很傷人的。」阮青木在黑暗中,聲音顯得沉穩有力,「那時候我還小,不願意看到你在人前被看輕,就偷了家裡的錢送給你,騙你說是媽媽給你的,叫你拿去打牌。結果當天媽媽就發現了,然後也不顧那天是大年三十,就火氣沖天地去找你,掀翻了麻將桌,滿嘴粗話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瞠目結舌。當時我就站在角落裡,瞪著大眼睛看著你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出醜。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少難受麼,你們完全沒有顧及我的感受,我覺得有這樣一對父母有多丟臉,我恨不得立即去一頭撞死好了。」阮青木的聲音有些發顫。 像是被厚厚的窗簾遮蔽住光亮的黑暗屋子,猛地開了天窗,陽光一瀉而入。阮鐘貴記起那件事來。妻子一腳踢開人家大門,他當時眼前一黑就知道壞了,只祈求著妻子能夠看在是過大年的份上,嘴下留情。等到妻子嚷嚷著「還真行啊,阮鐘貴你個烏龜王八蛋,也敢偷了家裡的錢來賭了啊,是不是趁我不知道還要把我輸給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然後你再娶個小老婆呢」之類烏七八糟來,阮鐘貴偷偷將目光轉向站在角落裡的兒子。他兩隻手緊緊地擰住衣角,一言不語地朝這邊望著,漆黑的瞳人裡填滿了恐懼。 當時有人看不下去就插在中間勸架:「……錢可不是我鐘貴哥偷的。」 「難道那錢長了翅膀飛到他口袋裡?」女人眼一橫,說起話來中氣十足,讓人不寒而慄,「或者是我賤得把錢硬塞給他?啊——呸——」 另一個圖口舌之快的傢伙立即說:「不是你叫小青木給送錢來的麼?」 當時的阮青木覺得事情即將被揭穿,自己馬上就要被推到前臺去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但願這一切早點結束吧,或者地面裂開一條口子跳下去吧。 然後,懸在頭頂的災難遲遲沒有到來。 阮鐘貴第一次開口對峙妻子:「是我叫青木回家偷的錢。」 他說完這句話後,轉過頭,朝兒子微微一笑。那一刻,他看見孩子的兩眼閃著淚花,卻掛著微微的笑意。那麼一個瞬間,不曾被任何人注意的微小瞬間,像是有一條神秘的繩索把這兩個人緊緊地穿在了一起。 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絕不僅僅是父子,還包括「同盟」、「朋友」、「信任」、「承諾」、「同情」、「安全港」甚至「相依為伴」這樣的詞。 之後的事都無足輕重了。 女人發了瘋一樣在別人家裡鬧了起來,不給阮鐘貴任何面子,被很多人強行送回家之後,爺爺奶奶已經趕到家裡來準備過年,她卻一直陰鬱著臉,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糾纏著阮鐘貴的種種不是。阮青木看見在媽媽去廚房端菜的時候,奶奶迅速掏出口袋裡的手絹,揩幹了眼角的淚。 那一刻,少年小小的胸腔裡窩著的全是對媽媽的恨意。 儘管她從不曾動手打他,唯恐他不高興地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把他當成寶似的歡喜著,可他還是仇恨地看著她,她把身邊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都傷害了。 「爸——」阮青木黑暗中紅起臉來,「你是有中意的人了吧?」 「別瞎說!」 「那天我看見……」 阮媽媽的房間裡傳來了細微的動靜,然後是重重的一聲歎息。寂寂的深夜裡,這聲音像是一枚細細的銀針,狠狠地紮進了兩個男人的耳朵裡。 02 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真像是別人口裡所形容的那般「刻薄」、「粗魯」、「沒文化」、「爆粗口」、「母夜叉」,在自己的兒子眼裡也被定義為「她總是蠻橫地做事,做錯事,一樁一樁,不可原諒」的人?黑暗中,阮媽媽覺得太陽穴在突突跳動。而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她想,也許是窗子還沒有關嚴吧,要不臉上怎麼有片片濕意呢。起身去關窗,卻見丈夫一腳踹開了房門,兇神惡煞,一手持刀朝自己靠近。 「你要幹什麼?」 「我要宰了你!」丈夫一臉殺氣,「我忍了你這麼多年了,不宰了你,我吞不下這口惡氣。」 儘管膽戰心驚,但女人還是精神抖擻。「你瘋了麼,吃了豹子膽了?還要殺了老娘不成?是男人你就過來劈老娘一刀……」話音未落,女人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再一摸額頭,有濕嗒嗒的液體流下來。 「你……你……」女人抬起手來指著繼續靠近的丈夫,見到站在他身後的青木,立即如遇大赦一樣高聲叫著:「兒子,快搶下你爸手裡的刀,他要殺了我。」 眉清目秀的阮青木淡淡地說:「為什麼要阻止他呢?」 「啊?」 「……你是該殺的人!」 那一瞬,女人絕望地閉上了眼,耳邊響起了滂沱的雨聲,嘩嘩嘩——這雨仿佛一直下到了天的盡頭。 這一驚,女人咯噔一下從夢裡醒來。她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還好是個夢。翻了個身後才看見從門縫裡透過來的細微光亮。客廳裡有人悄聲對話。她立時從床上坐起來,屏氣凝息,聽見門外的動靜。 「爸,你是有中意的人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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