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1995-2005夏至未至 | 上頁 下頁
三八


  傅小司並沒有因為陸之昂語塞而停止,他繼續斜著眼睛瞪他說,而且!你也不看看誰掛彩掛得多!說完之後把找出來的棉花紗布酒精碘酒雙氧水創可貼雲南白藥等等等等一大堆東西朝他扔過去。然後自己倒在沙發上揉下巴,心裡在想,娘的武岳這個王八蛋力氣竟然這麼大!

  陸之昂攤開雙手做了個「OK你贏了」的無奈表情,然後開始用棉花蘸好酒精清洗傷口。傅小司看著他笨拙的樣子也只能歎口氣然後起身去幫他清洗傷口。

  撥開頭髮才看到頭上有道很深的口子,傅小司拿著酒精棉球都不敢用力,那些紅色的肉和凝固的血讓小司心裡揪得難受,因為他知道這道口子是因為陸之昂跑過來幫自己擋了那個砸下來的酒瓶而弄出來的,喉嚨有點哽咽,特別是在陸之昂不自主地抖動的時候。小司知道那是因為酒精碰到傷口的關係。

  ——痛你就叫,在我面前你裝個屁。

  語氣是沒有波瀾的平靜,掩飾了其中的心疼。

  ——我是怕我爸聽見,要是家裡沒人我早叫翻天了……喂你輕點啊!

  傅小司把棉花丟到一邊,看著陸之昂說,你也知道怕你爸聽見。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跟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陸之昂低著頭,也沒怎麼說話,因為自從漸漸長大之後,他都不太敢朝小司頂嘴,說不上來為什麼,就覺得小司平時太具威嚴。如果是在平時,他肯定就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現在,因為心情沉重,所以也就只是沉默著不說話而已。

  傅小司轉身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端了杯水進來,他看著不說話的陸之昂心裡有些難過,但也有些生氣。特別是看到他跟武嶽那種人混在一起的時候。他把水遞給陸之昂,然後說,你這樣自暴自棄,你媽媽會恨死你的……

  陸之昂剛聽到「媽媽」兩個字就把手一揮,「你不要提我媽媽!」,可是一揮手剛好打到小司遞過來的開水,抬起頭就看到那一整杯水從傅小司肩膀上潑下去。陸之昂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因為他的手碰到了一點水,僅僅一點就非常的燙了。他望著傅小司面無表情的臉突然慌了手腳。

  傅小司什麼也沒說,儘管肩膀被燙得幾乎要叫出來。只是一瞬間心裡有一些悲哀穿堂而過。男生的感情應該就是如此隱忍吧,再多的痛苦都不帶任何表情的承受,頂著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就可以承擔所有的尖銳的角和鋒利的刃。

  那天晚上傅小司住在陸之昂家裡,他躺在客房的床上一直睡不著,眼前還是反復出現陸之昂那張悲傷的臉。

  肩膀的疼痛時不時地在神經裡出沒,用手碰一下就是燙傷的熱辣感。「這個笨蛋」。似乎也就只能罵句「這個笨蛋」而已。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傅小司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枕頭邊上放著的燙傷用的藥膏。那一瞬間他覺得嗓子裡有什麼東西堵得難受。他可以想像陸之昂晚上悄悄地走進來放下藥膏,或者也會帶著內疚的眼神看看熟睡的自己。然後坐在地板上對著熟睡的自己說一些平時裡無法說出的話,或者也會軟弱地哭。然後再悄悄地關上門離開。

  傅小司走到陽臺上拉開窗簾朝外面望出去,陽光燦爛,帶著夏天獨有的灼人的明亮,而太陽底下,陸之昂拿著水龍頭在幫宙斯沖涼。他的臉上再一次地充滿了笑容,儘管沒有以前的燦爛,但是卻顯得格外地平靜,而水花裡的宙斯也顯得格外的高興。

  傅小司閉上眼睛,然後聽到在高遠的藍天之上那些自由來去的風,風聲一陣一陣地朝更加遙遠的地方穿越過去。他想,這些突如其來的傷痛,也只能依靠時間去撫平了吧。只是經過如此傷痛的那個笨蛋,會變得更加的勇敢,還是變得更加容易受傷呢?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漫長的夏季終於結束了。

  1996年9月7日 星期日 晴 夏天終於結束了

  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可是卻依然感覺不到任何的改變,或者說是很多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裡變化了,可是卻因為自己太過茫然的眼睛沒有發現而已。

  可是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打量著那些剛剛升入淺川一中的孩子們。應該是老人的心態了吧,看著他們竟然會在腦子裡回蕩出「青春」兩個字。真見鬼。而僅僅在一年多以前,我也是這樣好奇地看著新的學校大門,看著無邊無際的香樟,看著學校光榮榜的櫥窗裡那些升學畢業的學長學姐們名字後面的一所又一所名牌大學而張大了嘴巴一直驚訝。

  而現在,竟然要在放學的時候和那些剛剛進來的小孩子們搶著食堂的座位,搶著車棚的停車位置,用同一個游泳池,每個星期一站在同一個操場看著升期手升上國旗,曾經喜歡的林蔭道被他們用年輕無敵的笑聲覆蓋過去,曾經用過的畫室裡出現了更多會畫畫的人。有時候真的覺得好沮喪,而且這種沮喪特別的莫名其妙。

  教室被換到了二樓,依然是中間的教室。只是誰都知道這是個臨時的教室,因為在開學一個星期結束之後就會決定最後的文理分科。而大家就會進入新的班級,和新的同學成為朋友,有新的座位,有新的置物櫃,有新的值日輪流表。然後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

  然後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當我寫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因為這一個星期以來傅小司和陸之昂都沒怎麼說話,其實小司本來話就不多,我也早就習慣了,可是陸之昂的那種燦爛的笑容真的就憑空消失了。有時候看著他平靜地騎著車和小司一起穿過學校的校園,看著他安靜地穿著白襯衣靠在欄杆上,或者說是在游泳課上一言不發地在泳池裡不斷地來回,我都恍惚覺得是另外一個傅小司。

  小司有告訴過我他媽媽的事情,可是我什麼也幫不上忙,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怕一瞬間氣氛就失控。所以也就只能在看到他沉默的時候一起沉默,在他安靜的時候一起安靜。

  有時候我都在想,會不會陸之昂的人生就從此改變了呢?在他以後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漫長的歲月裡,他還會像以前沒心沒肺地笑麼?他還會帶著兩個小辮子的帽子搖頭晃腦地耍賴麼?他還會對著每一個路過的女孩子吹口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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