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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要說的是,看完這封信之後,我感覺這姑娘特激動,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讓我有點害怕。在她的狂熱下,我自己也開始激動起來,感覺自己簡直就化身成了李白詩歌《俠客行》中所描述的「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了,對此,金庸先生在同名武俠小說中又有了新的闡釋。我只想說,我寧願做金庸先生書中那個倒楣的風流倜儻的石中玉,而非那個幸運的憨厚老實的石破天。

  關於她心目中我的形象的描述,除了「高大」一詞不符以外,其他的特徵我都非常慷慨地笑納了。就像黑山大學中文系的一位老師所說的那樣:「別人都說我在研究古代漢語這方面是全國第一,我經過慎重考慮,唉,還是承認了算了。」

  我經過慎重考慮,決定不跟她來往了,她狂熱得有點過頭,而且還因為有一個文筆比她好的姑蘇慕容氏。

  第三章 大三的豔遇

  3、姑蘇慕容

  慕容婭在蘇州那個古老而美麗的城市,讀的是絲綢紡織之類的專業。那個城市寄託了我太多詩意的想像和情感,那裡有二十四橋明月夜,那裡有姑蘇城外寒山寺,那裡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那裡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於是我們開始通信,偶爾也打電話。她的聲音溫柔甜美(後來得知她是學校廣播台的台長),幾乎使我擔心她的相貌,因為我一貫固執地認為電話裡聽起來聲音好的女生和她們的相貌是成反比的。

  她在來信中寫道:

  小魚:

  現在是週末的晚上。才6點多,蘇州已是暮色四合,不過,秋夜的氣候相當宜人。想來外面當有半輪明月,七八個星,還有微微襲膚的晚風,以及淡淡的桂花香。桂花遍姑蘇。本部的桂花更多,一進校門便能聞到,簡直可以用「暖香熏人」來形容。而且,那邊的桂花樹也相當大。

  昨天下午,陪女友坐在藝術分院的大草坪上,聽她絮絮訴說女孩心事。她的身後便有幾株很大的桂花樹。我兩手支頤,心不在焉地聽著,看桂花靜靜地在她身後落下,落在草坪上、池塘上。其時,水渠裡的水輕輕流入池塘,還有淡淡的夕陽透過遠處的樹梢。唉,好享受啊。女友正為感情煩惱,而我長這麼大,在這種感情問題上卻還是一片空白。所以無法為她提供任何建設性意見,只能聊做一隻傾聽的耳朵。

  「情」之一字,自古最是磨人。老兄如此豁達灑脫之人,亦為情所苦。不過,曾經的美麗不會就此隨風而去,反而會像酒一樣,日久彌醇。若你真正得到並擁有了,可能會覺得也不過爾爾,如紅玫瑰變為牆上的蚊子血跡,白玫瑰變為牆上的一顆飯粒。

  我欣賞張愛玲,她將大俗化為大雅,將大雅寓於大俗,就像瓶頸之下的波濤暗礁,說明白點,便是世事洞明之後的曠達。就像孔子,要有大雅做底,否則只能是像短了一寸的衣服。我也喜歡王朔。驚見有人大力鞭撻他,譏以「痞子」。我喜歡看到生活光明的一面,但也喜歡冷酷、殘忍的一面(不要把我想像成冷面殺手,雖然那也是我的嚮往之一)。王朔那帶著嘲諷的筆風極合我意。不過,小女子生平最愛的卻是古文,讀來如山泉一般丁東,頗有韻味。好文章只可意會,口角噙香而無言。昨晚讀《浮生六記》而潸然。

  每每覺得古文最能動人。很少有完全是白話的現代文能打動我的心。古文給人以廣闊的聯想、想像的餘地,但又能精確地進行描述。近來讀書甚少,自覺面目可憎。

  在所有的樂器中,我最愛洞簫。洞簫幽怨而哀傷,坡仙一句「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極矣。猶記數年前,夜讀至中宵而臥,月光透過窗子,灑在床上,一片晶瑩。彼時有輕輕緩緩的簫音傳來,如同一個滿腹心事而又怯於表露的人在低低傾訴些什麼,令我動容,那一刻永銘在心。其他的樂器,如古箏、排簫、笙,我也喜歡,這些樂器在晚上演奏則更有情趣。我偏愛夜晚,夜色中的校園裡有淡淡的花香和綠葉的清香。通常在這樣的地方散步,心裡也安靜,無欲無求,無喜無悲的樣子。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落花無言,人淡如菊」吧。

  一枝新芽,一朵野花,一片嫩葉,都能令我快樂半天。我是一個容易滿足的小女子。另外,回答你的疑問,我雖然也極喜歡古龍筆下的俠客,但與我結交不深的人都會說我是個乖乖女,甚而有人還根據我愛看菜譜而輕言我將來定會是個「賢妻良母」呢,殊不知我的愛好也如同葉公好龍僅止於此而已。當然,偶爾興之所至下廚燒幾個菜出來,也不至於倒人胃口。

  現在我正在學校的播音室裡,放著張學友的歌《月半彎》——我很喜歡他的歌,深情款款,是一個耐心而癡情等待的情人。

  汝字飄逸灑脫,令吾等汗顏。另蒙君青眼相加,幸甚!祝

  好!

  慕容婭

  1998年10月20日晚

  莊兄台鑒:

  邇來日子無聊,頗多悲秋之感。電工學一科已考查完畢,自歎吾韶華如白駒過隙,逝者如斯,誠可痛也!

  餘凡二十載,以數理為仇讎,然日日與之奮戰,幾痛不欲生!曩者,一機械設計教師,訝然以詢餘:「吾講授細緻如斯,爾等猶未解邪?」

  吾乃扮慚愧狀,默然良久,複徐徐答曰:「小女子仍茫然如墜霧中也!」

  該名女教頭遂搖頭擺尾拂袖而去,大有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之憤慨。

  哀,哀,吾何時能施施然負手於花前月下把酒臨風,抑或觀滄海橫流風雲變幻邪?雖不曾屢觀落霞滿天飛鳥投林,卻每常見麻雀飛處彩雲飛。「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亦吾嚮往之境地也。

  今讀《牡丹亭》,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一句,甚合吾心,不禁擊節歎賞。一首《八月桂花香》亦令吾黯然銷魂。哀,哀,何時吾能富甲一方耶?當於豪宅中專辟一室做影視廳,內置世界頂級音響,方不致辱吾視聽。

  亦當行萬里路。吾喜黃昏時分,騎一腳踏車,輾轉于蘇州老街小巷。舊日王謝今在否?且去探訪尋常百姓家。

  亦曾想,兒女情長肝腸寸斷時便落髮為尼,于深山古刹中,青燈古佛,閱殘經一卷,叩木魚一隻,或汲水山泉,踏雪尋梅,何其自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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