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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不,惹塵,我想我能明白。他說。

  嗯,或許吧,可那時候又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仿佛更透明。但又怎樣?他還是死了,被車撞死的,其實罪魁禍首是我,你知道麼……是我親手殺死了他……是我……說到這裡惹塵哽咽了,隔著厚厚的衣服韓醒岩還是能感覺到她發抖的身體,他多想抱抱她,給她一點慰藉,可不能,他怕她誤會,尤其是在她感情極度脆弱的時候。

  他只得小聲地哄她,他說,惹塵,不哭了,我懂你,不怪你啊。

  不,她忽然激動起來,她說,你們都不懂,你們都以為我愛江曉,還以為我愛江心午,錯了,錯了,我都不愛,都不愛。我只是喜歡他們……她越說越激動,身體抖動得更厲害。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擁抱過許多女孩的胳膊這時偏偏沒有足夠的力氣去擁抱面前的這個女孩,不,不是沒有力氣,是他竟然很恍惚地認為他不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他也發愣了。

  他心疼這個女孩,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抓住他的手,抽泣起來,稍頃她又安靜下來。她幽幽地說,韓醒岩,我愛上你了。

  惹塵,他喊出聲來,然後他一把把這個女孩抱在懷抱裡,緊緊的。他不再給彼此保留任何一點空隙的機會,他也不允許冷空氣在他們中間穿行。

  他低下頭,他的嘴尋找著什麼,片刻,抵達了那渴望的岸,那是同樣溫熱而顫抖的唇。他吻上去,隨著一聲深深的歎息,他吻住了整個世界。他心疼,無以倫比的心疼,他要讓她幸福,他的唇漫過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耳垂。他努力不讓眼裡的淚水流出來。

  她喃喃地說,我愛你,我愛你。他回應的是更激烈的親吻。窗外的世界模糊了,塵世的紛擾糾葛模糊了,時間突然只給了他一個轉身的機會,他很害怕幸福慣性般稍縱即逝,他頭腦裡只有兩個字,愛,疼。

  他愛她,心疼她,這就夠了。他要讓她明白。於是,他要她,他用遊走的手指來表達渴望,那深深的不可抑制的渴望。她沒有退避,她已經在整個桃源中迷失,不,這應該是她與他的甘心情願的迷失,春天的溫度足夠讓他們渾身燥熱。忙亂中他們需要清泉,是啊,那泓水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他們快樂而慌亂地脫掉厚厚的冬裝,他們要趕赴這桃源裡的春約。她整個身體發燙,柔軟而僵硬,他埋下頭用唇繼續他的探視和遊走,在她緊貼而來的皮膚上。她戰慄得更厲害,除了激動還有一些恐懼。他停下來柔聲說,會很疼的。她喃喃,我不怕,我只要愛你。她的堅定卻讓他忽然放鬆下來,清醒下來。

  不,我不能這個時候這樣對她,她是個多麼好的女孩,我不能讓她感覺到情感的草率與匆促,他想,他還想起來桑農的信任。他柔聲說,乖,我們不能這樣,會出事的,記住我也愛你。說完,他開始穿衣服。而她一下子怔住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願意要她,她甚至不能明白他為什麼要拒絕那自然而來的春天。她無聲地哭了。他抱住她,依舊是緊緊的。他說,睡會兒吧,我抱著你。

  刹那,時間仿佛靜止。

  窗外只有流動著的夜色如水。沉默。不吐一個字。

  10 跟定了你

  農村的太陽是新鮮的,這是韓醒岩的第一感覺。他迅速掏出相機,他欲抓拍到這驚心的一刻。但就在他按下快門時,一朵雲浮上來,遮蔽了半個太陽的臉。他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或許根本就是自然的一種現象,無關任何。

  他們告別農家夫婦。他給他們留下了五十塊錢,還有一把瑞士軍刀。他看出來那男人對那把刀的喜愛,他就忽然心生相送的念頭,儘管那刀不算便宜。男人不肯收,問要多少錢?他說,也就是我路上撿的,不值錢,我帶身上也礙事。那男人半信半疑,但還是很開心地收下了。

  惹塵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把自己喜愛的東西隨便送人?

  他說,你沒看出來麼,那個男人比我還適合收留它,它的價值需要體現,更需要加倍的重視。

  哦。惹塵不再說話。她覺得韓醒岩,這個男孩,或者這個年輕的男子,有著太重的思想包袱。

  因了昨夜的事情,他們再在一起走路,惹塵總是有意躲避。他怕是自己傷害到了她,於是他委婉地告訴她,其實愛情和擁有是兩個概念。她搖搖頭,她說,愛情就是握在手心裡的溫暖。他不好繼續解釋什麼,他低下頭,一本正經地說,我會一直愛你,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女孩說出承諾。

  她望著他的眼睛,讀著隱藏在他心靈深處的炙熱與冷酷,她忽然明白,其實他們是相愛的。那麼還有什麼不能釋然?她問自己。

  她輕聲說,韓醒岩,我們下一站去哪兒?

  他馬上也恢復到昨天之前的狀態,他說,繼續流浪唄,跟著我就是了。

  她就決定跟著他了。一個男人讓你跟著他,這本身就是一種安全的指向,超脫了擁抱。

  沒有確定的路線,他們跳上了一輛通往縣城的公共汽車。車上很擁擠,人體的汗腥氣與劣質煙草味恣意地彌漫,時不時聽見有女人責駡孩子,有男人說一些黃色段子,哄堂的笑聲似乎要震裂這輛破舊的班車。司機打開車上的擴音機,載入廣告正播放某某郎中獨家秘方專治牛皮癬、性病、皮膚病,隨後又是一片噪雜聲,司機罵罵咧咧地關了那個黑色的鬆動的大按鈕。

  這一切對惹塵來說都有些陌生,她好奇地看一個女人掀起外衣,露出松垮乾癟的乳房給孩子餵奶,那孩子似乎吃得很香甜,小手興奮地舞動,小腳丫也一蹬一蹬的。她笑了一下,那種生命的歡愉卻讓她幾欲落淚。她想像不出白萍的乳,她頭腦裡依稀有自己幼時抱著奶瓶吮吸的情景,忽而清晰忽而朦朧。說真的,她渴望撫摸,在某些時候她甚至希望依偎著人入睡,那種肌膚的貼近是一種生命最本質的慰藉,但她除了父親愛惜的擁抱,她沒有別的,如果那個叫江心午的男人的激烈擁抱也算的話,不,那怎麼可以計算在內呢,那是罪惡的禍端。韓醒岩,韓醒岩,就是你了,你這個男人,你既然擁抱了我,我就要定你了。她想,要定你了。

  車子經過顛簸的路段。坑坑窪窪的被重型卡車壓裂的馬路似乎有些猙獰,不屑地望著凡塵裡的來來往往。忽然之間惹塵以為自己不過真是一粒微塵,生命也不過和車上的這些人一樣,粗劣、原始、笨拙。她輕輕地抓了一下韓醒岩的手,她要把諸多的無法言語的感受傳遞給身邊的男子,距離她生命如此貼近的男子。哦,身體,是的,如果不是退縮,他們的身體亦該是最貼近的,或者叫融合。

  大概二個小時的行程,車子抵站,他們又跳轉上一輛豪華巴士,因為這輛車足夠舒服,韓醒岩想讓惹塵休息一會兒。六十五塊錢一張車票,途徑三個小站,終點是臨海的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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