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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很快,兩人打車就趕到了那家叫森提的酒吧。

  桑農在門口向服務生詢問情況,服務生帶著他往裡走,並告訴他那位醉酒的女士就在裡面。

  您看,就是她吧?服務生指著一個女人問。

  桑農看過去,可不是麼,那趴在吧臺上的女人就是陳亞青。他謝過服務生,急忙走過去攙扶陳亞青。惹塵這個時候一直在後面,她故意和桑農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的話如果桑農出事,她就可以趕緊出去找救援,這些都是她自己在路上瞎尋思的,估計是看港臺偵破劇留下的後遺症。而現在當她看到桑農攙扶的真是陳亞青時,她也急急忙忙跑過來。

  那陳亞青其實也沒大醉,不過是頭暈難受,她借著酒勁央求酒吧的服務生給她家人打個電話。服務生見是一中年婦女相求,於是就答應了,他趕緊按照她撥通的號碼打了過去。陳亞青原想桑農會自己來,可事實上她卻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小丫頭,心裡那點苦啊更是亂竄,但她也不得不把持住自己的情緒。

  本來她還以為她可以在苦悶時找個男人說說話,桑農是她第一個想到的,可好多話她又不能真說出來,她就喝酒,喝了酒有了幾分醉意耍耍小性子發洩一番鬱悶也就算了。她知道她的身份,她跟桑農一點關係都沒有。

  阿姨,您沒事吧?惹塵過來問。並且惹塵還故意擠到最前邊,她熱情地攙扶陳亞青。桑農要搭手,她就用身體故意撞開桑農。

  這些桑農到沒在意,可她陳亞青是一個女人,她怎麼能不明白?況且她根本就沒醉,她頭疼是真但腦子清醒也是事實。她看出來惹塵那幾個細微的動作,心裡更不是滋味,也有些難為情。

  她說,惹塵,你陳阿姨可是丟人啊,喝酒了喝酒了,爽快啊。她繼續她的說辭,她必須給自己找個坡兒好下臺啊。

  惹塵說,阿姨,您喝多了,走,我送您回家。說著,惹塵就攙扶她往外走。惹塵還不忘叮囑桑農,爸,您先出去叫輛車來。

  桑農看陳亞青也不是醉得太厲害,惹塵一個人攙她走路還不成問題,他就聽了惹塵的安排,疾步向酒吧門口走去。

  扶著她上到車裡,惹塵說,我還不知道您家的住址呢,阿姨,您告訴司機師傅吧。陳亞青家的地址桑農知道,他剛要開口,卻聽見陳亞青嚷,我才不回家呢,我就不回家,我要回單位,單位就是家嘛。

  惹塵看了一眼桑農,桑農點點頭,於是惹塵告訴司機直接去出版社。

  陳亞青屬於單位中層領導,她的辦公室是一個大的套間,外面辦公,裡面可以休息。惹塵幫她打開門,又扶她躺到里間的床上。

  惹塵想了想,雖然自己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她是父親的朋友,還熱心安排過自己工作,所以惹塵覺得應該留下來照顧她。要不然留一個喝醉的女人孤零零地住在這兒,還真讓人不放心。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給桑農,桑農也覺得合適,臨出門時,桑農囑咐她自己也要適當休息會兒,小心別著涼。

  她笑著送桑農到門口,看著桑農下樓,她心裡有一種說不清的依戀感。每次她看見桑農的背影總會這樣。

  回到陳亞青的辦公室,她打開空調,又給陳亞青重新蓋了一下被子。她小聲問,您喝水嗎?其實陳亞青是聽見了的,但她沒吭聲。惹塵便以為她睡著了,就幫她關了燈,然後悄悄退出來。

  外面房間裡有一隻大的皮革沙發,惹塵斜著身子躺上去感覺還不錯,但她告誡自己不能睡覺,第一她得聽著裡面陳亞青的動靜,她怕她會夜裡口渴;第二如果睡著肯定要感冒,這是必然的,那麼直接導致的後果還可能是跟韓醒岩約好的旅行全部泡湯。但怎麼能不困呢,她試圖找一本書看,可她流覽了一遍陳亞青的書櫥硬是沒有一本能吸引到她。

  很大一段時間,她就那麼躺著發呆,她後悔沒帶那個破手機。唉,要不然還能給韓醒岩發個騷擾短信。

  再說裡面的陳亞青翻來覆去也沒睡著。她挺感激惹塵,她覺得這個善良的女孩本身就是一種柔韌的力量,可以摧毀她很多卑劣的念頭。她甚至想,以後不再阿諛奉承、不再左右逢源、也不再貪圖官場權勢。她拿自己跟一個單純的小女孩比,她越發地看到自己的晦澀和陰暗,她厭惡極了自己。但她允許自己厭惡自己,卻不想被其他任何人小看。女人,憑什麼立身?她要姿色沒姿色,要背景沒背景,大學畢業一個人從農村走出來,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嫁了戶普通的人家。愛情?愛情是什麼,她不知道。她只記得這一路上受盡了委屈,卻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手來拉她一把,甚至她的丈夫還需要她保護。想起這些來她都想哭,可也奇怪這些年她卻沒有真正大哭過。也許是因為她知道沒有人會為她擦眼淚,所以她沒必要讓自己去挑戰自己的脆弱。

  她還想起來這些年跟桑農的交往。她之所以肯長久的幫助桑農,從一個層面上說是為了友情,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是她很想照顧她內心裡崇拜的男人。記得有一次她跟桑農在一起閒聊,桑農說感謝她這些年來的照應,她說,我還感謝你呢,讓我做了一次救英雄的女人。也許真像羅曼·羅蘭所說:在女人眼裡,男人的力遭摧折是特別令人感動的。女人最驕傲的舉動是親自包紮她所崇拜的英雄的傷口,親自撫慰她所欣賞的強者的弱點。但除了這些,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她一直喜歡著桑農。不知道那種感覺算不算愛,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不見桑農的時候,她覺得她喜歡他,但是一見桑農,面對桑農的淡泊和明淨,她就又感覺他們真是哥們,就這樣簡單,真好。哎,說不清楚。

  她只是希望這種微妙的感覺就她一個人知道。但酒後鬱悶的時候,她卻又想穿破這層擱板,她甚至狂熱的想像桑農出現在身邊的情形,那該是以一個懂得愛護她的情人的身份出現,走近她的整個人,由外而內。但她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那就幻想一下吧,朦朧意識裡的欲望應該無罪,尤如今晚這場醉酒記也該是無罪的。

  不過,她也不是無中生有、賣弄風情,誘惑於人的人。她是個有尊嚴的女人,她高高地站著,她越發地感到周身的寒冷,也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寂寞,所以她想她只要桑農能在一邊陪著,哪怕只聽上寥寥幾句溫情的話也好。她多想借著酒勁喊,我很孤獨,我很累。但是她不會讓自己喊,我愛你,桑農。這點她是肯定的。她需要保持她在桑農眼裡的完好形象、哥們形象。

  想了這麼多,她的頭開始疼,不是先前喝酒時的疼,而是一種鈍濁的裂疼。她口渴了。她摸索著去尋檯燈按鈕,在她試了好幾次還是找不到時,她的心開始煩躁,她使勁縮手的動作碰倒了桌子上的什麼東西。

  咣——正在沙發上迷糊的惹塵也被這聲響驚了一跳。她趕緊跑進裡屋,又摸索著打開壁燈。她問,阿姨,怎麼了?陳亞青說,沒事,什麼東西掉地上了吧。

  惹塵朝地上尋過去,那是一個玻璃鏡框。她小心地撿起來,然後放到一把閒置的椅子上。她說,阿姨,相框裂了,但用透明膠帶還可以粘起來。嗯,謝謝你,惹塵,陳亞青說。

  她笑著搖搖頭,隨即又倒上一杯水送到陳亞青手上。而陳亞青默默地注視這個女孩的動作,鼻子眼睛竟然很酸。

  桑農真是幸福啊,有你這麼個好孩子。陳亞青對她說。

  她笑了笑,她說,我們同學說幸福是螢火蟲。

  為什麼?陳亞青問。

  她說,因為只有在黑夜裡才看得見。

  哦,陳亞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前的這個女孩分明就是一隻螢火蟲啊,只是她是別人家的,偶爾才路過自己的視窗。

  她知道她的解讀或許跟孩子們想的不一樣,但「螢火蟲」這三個字卻總是透亮的。

  她歎了口氣,她說,惹塵,我們家小磊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惹塵回應她一個微笑。惹塵想,多麼滑稽啊,世間事。父母會說,我們家孩子要是有別人家孩子一半懂事就好了。孩子會說,我家父母要是有別人家父母開明一半就好了。好像永遠都是自己得到了最不理想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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