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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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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暮顏疏 這些天,天氣都很好,陽光似乎不懂得人間的悲傷頑固地來回流竄。 惹塵,打開窗戶曬曬太陽。桑農出門的時候叮囑她。 她不喜歡在上午開窗,她甚至覺得上午的空氣裡有股腐酸味。她只是拉開了淡藍色的窗簾。 書桌上有一小盆仙人球,那是她從學校附近的夜市買回來的。一個挑著擔子的賣花女人說,不要經常澆水,要多曬太陽。這她知道,她在電影裡看過無邊無際的大沙漠,沙漠裡唯一旺盛生長的就是仙人掌類植物。 不過說真的,她當時沒想要買它,她看上的是一小盆淺綠色葉子的植物,賣花女人說它叫暮顏,是一種只有一夜生命的花。女人的話讓她想哭,她對眼前這盆叫暮顏的花充滿了憐愛。她愛它一夜的妖嬈和頹廢,它知道花開的盡頭是死亡可綻放時依舊那麼熱烈。但她不敢把它帶回家,她不想親眼目睹它死亡。她買了那盆仙人球,那盆和暮顏花靠著擺放的仙人球。她祈禱,或許它們是相愛的兩種植物,或許一個可以代替另一個繼續瘦薄的生命。 她把這事對江曉講了,江曉笑她,江曉說兩種完全不同類的植物怎麼能相愛呢?何況連習性都不同。她不笑,她說飛鳥和魚還可以相戀,沒有什麼不可能。 江曉建議她去看木槿花。江曉說,木槿花是仲夏夜的夢之花,朝開暮謝,卻並不憂傷。在那花的意念裡,朝暮也不是一瞬,而是幾十個日夜的迴圈,等同于重新期待。她說,我見過木槿呢,很好看。江曉說,是呀,《詩經》裡有言: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她就不停地笑。 但這些都是曾經了。她看到仙人球就會想江曉,哦,今天又這樣,會不會是一種暗示?她與他不就是相鄰的兩種植物麼?只是他們誰也不是仙人球,誰也不是暮顏,那麼是什麼呢?應該是沼澤地的葦草和荊棘吧。 他曾與她講過小時候跟父親去郊遊的事,他們經過一片荒野,他因貪玩誤入沼澤邊緣。開始他並不覺得害怕,他想這灘爛泥算什麼,於是他試圖跳出來,但他越用力掙扎身體越向下陷。最後他哭了,他叫喊著父親,可他看到的父親卻在笑。父親說,別怕,臭泥潭裡有一隻怪物在抓你的腳,它只欺負脾氣暴躁的膽小鬼,你一定要戰勝它。他聽從父親的話,努力克制情緒,然後又順著父親拋過來的繩子終於爬到岸上。他說,從那以後他就明白了男人不能衝動,衝動是魔鬼,魔鬼是先吃自己再吃他人的。 窗外似乎起風了。 惹塵就覺得身體被風穿透了一般,她重新躺到床上。第十天了,已經十天了,不知道他走遠了麼?他走了,他的父親呢,他的父親怎麼辦? …… 中午,弦子是跟桑農一起過來的。 桑農帶弦子到惹塵的房間。他說,惹塵,看誰來了。爾後他又悄然走開。 看著昔日裡清秀的好友變得如此憔悴不堪,弦子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儘管在來的路上她已經答應桑農不哭。 弦子,你怎麼才來,他走了,你看不到他了。惹塵喃喃地說。 惹塵,別這樣……江曉不希望你這樣的。 當江曉這個名字忽然出現在空氣裡的時候,她們又都感覺到恍惚。尤其是惹塵,她一直以為只要不提江曉的名字,江曉就還在身邊。她害怕她張開口呼喊他會把他推得更遠。 惹塵,我奶奶告訴過我年輕的生命是不會枯竭的,一個人離開了必定由他親近的另一個人替他延續幸福或苦難。所以留著的人是不可以一直難過的,為了不讓走的人痛苦,明白嗎?江曉那麼愛笑那麼安靜,為什麼我們不呢?我們代替他感受生活。 弦子,你說我的仙人球可以代替那些暮顏花吸收陽光嗎? 為什麼不呢,你沒見仙人球在拼命地生存嗎? 可是,弦子,我代替不了他。他恨我,如果不是我他還好好的。 不,只是一場事故,一場意外,那輛撞倒他的車是他命裡的劫數。好了,惹塵,為了桑農叔叔你要振作起來,啊? 她們緊緊擁抱,彼此傳遞著一種堅持,儘管心已千瘡百孔。 消瘦的時光是鍍在手指上的銀色鱗片,當手指肚在絕望裡幻化成魚的時候,痛苦的呻吟應該尋到水源。 惹塵告訴桑農她想出去透透氣,桑農不放心,上次的教訓還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他堅持要陪她。她喊,求你了爸,我只是想去看江曉的父親。 他妥協了。他目送她下樓,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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