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水繞，梅塢影(58)_一涼

五十八

　　原本笑眯眯的沈老師，這會兒目瞪口呆，狀如僵屍。而夏離喘著粗氣，不忘一聳肩一攤手，露出"愛莫能助"的神情。就在他身旁，倪影叉腰怒視，秀眉糾結，氣勢相當淩厲。

　　對視的時間並不長。沈東陽恢復常態，禮貌微笑，只清淡平常的問了一句："你回來了？"連語氣都是靜如止水。

　　倪影不禁一怔，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訥訥點了點頭。

　　早讀鈴聲已經打響，沈東陽囑咐幾個值勤學生先回教室，又叫夏離快去停車，然後才走到倪影面前，詢問："你上午有事嗎？"

　　這個問句顯然容易引起歧義，特別是倪影感覺到沈東陽看似冷漠的態度。心底不是不尷尬和委屈，面上卻擠出笑意，答："您忙您的。"

　　"是這樣的。我值勤，早讀結束之前都不能離開這裡。"沈東陽無聲歎息，"你如果沒什麼事，要不去我辦公室坐坐？或者……不嫌無聊……和我一塊兒站校門？"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倪影努力維持著笑容，背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擰著。她沒辦法說出口，她是為了見他才一早搭夏離的自行車趕來學校。昨晚，從夏離不甚清楚的表達中知道，自己的無故失蹤令沈東陽擔心許久。她過意不去，覺得讓夏離轉述"她的歸來"有點欠誠意，到底決定親自出馬，又因為她的猶豫不決，磨蹭許久，差點連累夏離遲到。結果沒料到遭遇冷待，只覺得一下子措手不及。

　　正巧有學生遲到，耷拉著腦袋挪到沈東陽面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倪影瞧見沈東陽與學生對話，想悄悄走，才邁出一步，手肘被抓住，而且力道十足。始作俑者卻瞟都沒瞟她一眼，聽著學生的解釋，表情平靜。倪影嘗試掙脫，換來更大力度，扣得她的肘部微微發疼。這讓倪影越發感到委屈，低頭抿唇，拼命逼回湧上心頭的酸澀。

　　似乎過了許久，耳畔傳來沈東陽一聲輕歎："好了，可以抬頭了。"

　　倪影保持姿勢。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倪影不吭聲。

　　"為什麼手機打不通？"

　　倪影繼續沉默。

　　"突然聯繫不上你，我很擔心，亦發現我對你一點都不瞭解。"沈東陽鬆手，"你就像是一個謎，出現或者消失，都那麼隨心所欲，完全不在乎別人的心情。"

　　"……對不起。"倪影壓抑聲音中的哽咽。

　　"我擔不起這聲'對不起'。不過萍水相逢，或許在你心中，我連普通朋友都不算。何必道歉？"

　　"我……"

　　沈東陽靜等倪影的下文。不是沒有耐心，不是沒有勇氣，只是需要一點點肯定。她回來了，可是他的心並沒有放下。他知道倪影向來是有心事的，他能體會到她不經意間的心理防備。但他以為自己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慢慢來，讓她真的快樂，直到她的突然失蹤擊碎了他的自以為是。

　　心動是他看見她的第一眼，那抹無法忽視的嫣紅。她捧著書，安靜閱讀；她吃團子時，一臉的心滿意足；她真心微笑，明媚飛揚。至關重要的是，他感覺到她的靈魂是能與自己相通的。

　　世界那麼大，找一個合適的伴侶，彼此磨合寬容，一起生活並不難。然而那不是沈東陽想要的。他一直沒告訴倪影，他追逐的與她希望的，同樣都是一份純粹的感情。在這個紛擾的物質世界，他想要一份心靈的契合，懷著對生命的尊重和虔誠，共同領悟點滴人生。

　　當身處一個理想主義被眾人恥笑的時代，在他默默執著時遇見倪影，是無法抑制的驚喜。

　　倪影終究抬眸，迎上沈東陽的目光，視線模糊："我真的不是故意玩失蹤。我……那個時候一點辦法都沒有……"若不是母親鬆口，她的人生，或許毫無選擇的機會。思及此，她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你無法想像我當時的處境。失去自由，抗議無效，連……死的權力都沒有。"

　　沈東陽大驚失色，一把扣住她的雙肩："你不是去參加同學婚禮的麽？"

　　"對。我在回途的機場上直接被帶回了家。"倪影顯然比沈東陽平靜，"原來在他們眼中，我的每一次逃離都是不值一提的過家家遊戲。因為可以暫時容忍，所以放任我蹦噠。這麼多年，我以為我一步步脫離那個世界，卻原來從未逃出他們的掌心。"

　　她給他一個微笑："不過現在總算都結束了。"雖然最後，母親的冷淡寡言仍讓她幾分傷心，但她到底還是要感激母親的。

　　"你的意思是？"沈東陽有些不解。倪影的笑容擴大幾分："我的意思是，本姑娘現在開始，是真正的一無所有啦。"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過，我會為我的人生負責。"是好是壞，都是自己的選擇。

　　瞧著她的眉眼彎彎，沈東陽突然狠狠地心疼。他不知道她承擔著怎樣的背景，不知道她是如何靠自己一步步成長至今。這樣一個看上去有些柔弱、敏感、不太快樂的女孩子，有著比任何人都頑固的執著和強大的精神力量。

　　他輕輕地將她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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