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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莫名的,倪影竟一下子覺得委屈,帶著些微鼻音答:"我離家出走了。"

  "就知道你待不住。"碧玲卻笑起來,"真奇怪,我現在倒開始有點理解你的想法了。"並非每個人都能活得那麼自我,生命中有太多不可承受之重,一點一滴磨平鮮活的棱角,慢慢成了一潭死水。"雖然道義上我應該勸你現實一點兒,但其實我很想說,活一個不一樣的人生給我看吧,影子。"她就要結婚,成家生子,從此須得背負重殼,每日瑣碎,柴米油鹽,不得脫身。身邊的親朋好友亦幾乎是雷同軌跡,然而,世間總該存在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吧?

  "你這樣讓我很有壓力喲。"倪影又變回嬉皮笑臉的模樣。

  碧玲用一聲"嘁"來表達對她的鄙視,轉而清淺歎息,似乎多有感慨:"影子,如果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就別耗費太多時間同世俗鬥爭,那種浪費奢侈且無知。"她稍一停頓,換上輕快語氣,"不管怎麼樣,如果以後混不下去了,記得還有我們幾個朋友。"

  把腦袋埋在被窩好一會兒,倪影才悶悶答:"你不要這麼煽情……"

  曾幾何時,情緒抑鬱之極時,她也有想過,父母安排的人生,是否當真完全不可接受?或許活得糊塗一點兒,一眨眼,一輩子就過去了。

  然而更多的時候,她清醒的明白自己不願意成為父母手中的牽線木偶,不願意看到自己因為空虛、害怕、茫然而控制不住去墮落。所以寧可那麼辛苦得追逐著別人不能理解的柏拉圖式的精神世界,只是希望能擁有簡單純粹的小快樂,和最重要的自我認同感及人生而存在的價值意義。

  只是,22歲的倪影還太過年輕,還沒有足夠強大的精神世界,去支撐她義無反顧、毫不動搖的承擔起不可預測的未來。

  猶豫不決是最傷人的武器,不管傷害的是自己還是別人。

  倪影突然想起沈東陽。儘管他否認後悔,但當初面臨愛情與現實的抉擇時,他是否也曾彷徨和矛盾?

  "……影子?影子?"

  "哦,啊?"被碧玲叫回了神,她搖搖頭,撇開沈東陽的記憶。

  "發什麼呆呢?問你,打算在我這邊待幾天,有沒有別的安排?"

  "知我者,碧玲也。"倪影嘻嘻笑,"不過這回沒什麼其他的安排。我累了,跑不動了,參加完你的婚禮就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一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家。

  "咦?"

  "我找了一個地方隱居哦,是一個很美麗的江南小鎮。"倪影引誘她,"以後有機會,一定要過來玩。空氣清新,民風淳樸,當然,對於你,重點是還有各種帥哥,"

  "哈,當真?那我一定去。"碧玲笑得陰險,"等我什麼時候年休假吧。"

  然而,也許彼此都知道,這或許只能是一個虛弱空幻的承諾吧。工作之後,結婚之後,個人的時間便上繳充公,蓋上"身不由己"的印記。"瀟灑"是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夢想,從來不屬於一首叫"家庭"的旋律。

  倒並不一定就是痛苦。失去自由,獲得陪伴的溫暖,反之,放棄相依相偎,追逐四處流浪的灑脫。只不過是得與失的轉換。世界總是平衡。

  只是,人總是喜歡在選擇其中一項之後,眼巴巴得瞅著另一個選項,因不得而心生羡慕。

  兩個人又聊了許久,仿佛要將分別後所有的瑣事、趣事、糗事都拿出來共用、調侃並嘲諷一遍才肯甘休。

  掛了電話,房間裡重新恢復安靜。倪影無緣由的怔怔好久,突然一聲清淺歎息。懷裡的熱水袋已漸漸失去溫度,被窩不夠暖,手腳開始發涼。她懶得爬起來換熱水,便將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減少熱量散發。

  一時有說不上來的煩躁。

  她揀起放在床頭的小說,慢慢翻看。倒不是為了看進去多少內容,找一件事做,催眠一下自己罷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醞釀出少許睡意。腦袋昏昏沉沉時,手機居然挑這個時候突兀響起,在空蕩清冷的房間裡顯得異常尖銳,將困意趕走得一滴不剩,嚇得倪影手忙腳亂按下接聽鍵。

  "終於開機了。"

  明明是溫柔的女聲,卻仿佛不帶一點人情溫暖。"……媽。"倪影的背不自覺略略繃緊。

  "如果還有下回,記得換號碼換手機。" 電話那端,母親的語調波瀾不驚,"GPRS一定位,走得再遠也找得到。"

  倪影無聲淺笑,滿是自嘲。她並非傻子,當然知道這一點。有意無意地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不過是因為仍在心底期盼著什麼吧?

  到頭來,也不過如此。

  "怎麼樣?錢花完了沒?"聽上去,仿佛倪影的離家出走在她眼中,不過是一次隨性的出外遊玩,而她這個母親該做的首要之事是體貼地詢問錢夠不夠花,而不是擔心女兒的安危。

  倪影維持著完美的社交微笑,一手環膝而坐。懷裡的熱水袋明明已經冷去,卻仿佛燙得驚人。

  顯然,那位高貴的母親並不在意女兒是否給予答案。她只在乎自己想說的話題。"差不多該回家了。總不好一而再的推遲訂婚儀式。那位也是有頭有臉的家世,別讓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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