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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十二點,鄧佳佳和張文亮坐在了醫院前的小飯店裡。

  "我這就等著拆線了,拆完線,養幾天,我就又可以彈琴了。"張文亮看看自己的胳膊,"你說我功夫還是沒練到家啊,棍子上那麼一大塊兒鐵皮我都沒看見,讓它拉了我那麼長一道口子。等我逮著那個傷我的傢伙,看我怎麼扒掉他的皮。"

  "對,扒掉他的皮,就像這樣。"鄧佳佳把眼前蓋飯上的菜用勺子撥到一邊,露出白花花的米飯,"你喜歡彈吉他唱歌嗎?我看你對彈琴很瘋狂啊,剛傷了幾天,就想要彈琴了。"

  "何止是喜歡,那簡直就是我的生命。其實,比起我胳膊上的這道口子,我更心痛我那吉他。"

  "這樣啊……"鄧佳佳看了看手機,已經十二點二十了,對著旁邊一聲叫,"服務員,我要的東西打包好了沒?給我拿過來,要走了。"

  "你這麼著急啊。"張文亮問道,他的盤子裡還有沒吃完的飯菜。

  "咱們得快,劉磊還沒吃午飯呢。你趕快把你盤子裡的那點兒東西吃完。"

  張文亮用勺子使勁往嘴裡撥了兩下,差點噎著,抓了杯水才把飯送到了肚子裡。此時,打包好的飯已經擺到了鄧佳佳的面前,那是一盒清淡的番茄雞蛋飯,還有一碗湯。

  張文亮看了看,不經意地說道:"很豐盛嘛,還有湯,真嫉妒啊。"

  "我已經問過劉磊了,他想喝點兒帶口味稍微重點兒的東西,所以我才要了份這裡的榨菜肉絲湯,但是還是讓廚師少放了些鹽。"

  "好了。不管怎麼說,人家是躺在床上的,我還能站著走路,這點已經算是我的幸運了。來,我來幫你拿。"張文亮拿起盛著飯的袋子,站起身來,配合地和鄧佳佳一同小跑著向醫院趕去。

  一天,張文亮買了份報紙到病房看,手裡攥著買來的煎餅果子。

  突然,他停下了嘴,把報紙豎過來給鄧佳佳和劉磊看:"瞧到沒有,』磚家』又說話了:房價長期上漲是必然趨勢,低收入者不應該買房。我就服了,難道這些人真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嗎?非要把每平米整到四萬才肯罷手嗎?"

  劉磊沒有扭頭去看報紙,用手在空中上下揮了揮:"快看看別的版面吧。像這種消息,不是咱們應該看的。房價四萬也罷,三萬也罷,兩萬也罷,就算是一萬,我們還是買不起。你不是有一套螞蟻分工理論嗎?咱們現在充其量也就在工蟻階段,如果手頭要是有個幾十萬、幾百萬的,誰還住在小月河啊?一份報紙,是寫給不同年齡和身份的人看的,與其糾結在這些地產版面,還不如看看環球時事,否則真能讓』磚家』的磚頭給活活拍死,不要忘了,你胳膊上還有傷呢。"

  張文亮向後翻了翻,連著幾版都是房地產的廣告。他又開始沒好氣了:"唉,有時候真得佩服佩服這些寫廣告的人,很會遣詞造句嗎!建房子用的鋼要和鳥巢比,房子的整齊程度要和水立方比,堅固程度要和擎天柱比,休閒程度要和桃花島比,標新立異的程度要和lady gaga比。我感覺他們什麼時候也拿我和那些樓盤比一比。"

  "比什麼?"劉磊問。

  "比抗震強度。這些廣告已經讓我的思想能夠抵抗十級地震了!"

  劉磊笑了,鄧佳佳卻低頭不語。

  不一會兒,張文亮又來話了:"看這個廣告,裡頭用的這些詞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泛會所』,什麼叫做』中產階級價位就可以擁有名爵般的體驗』,周邊服務裡的』絲足浴』又是什麼?這些明明就是給那些有錢人看的嘛,你看看這裡面的用詞,拐著彎兒地拍大款的馬屁。什麼這概念那概念的,原來有錢人和窮人最大的區別是:窮人活在現實裡,富人活在概念裡。"

  鄧佳佳這回是徹底無語了。她看著眼前報紙上的廣告,就像看著自己的全部世界。她不否認張文亮的觀點,有時候鄧佳佳讀讀自己寫的文案,也會掉一地的雞皮疙瘩,像她這樣蝸租在小月河邊的人,竟然也成了物欲橫流的造勢者,本以為自己寫的東西只是讓有錢人圖個樂,勾勾他們的魂兒罷了。今天,她才發現,那平日的舞文弄墨其實都是在舞刀弄槍,一下一下地刺在每個看報紙的窮人心上。

  "這也許就是社會分工吧!"鄧佳佳心想,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忙活的事情,到了最後,不僅僅把勞動分了工,甚至把地位、人生目標、心情也分了工,有些人也許天生就是看廣告找樂子的,有些人也許天生就是看廣告找憋屈的,還有些人,像鄧佳佳這樣,天生就是寫廣告給別人製造樂子和憋屈的。

  張文亮不知哪來的興致,嘴裡哼哼上了:

  小小的人兒啊風生水起呀

  ……

  為了不輸大聲雷

  為了不服大聲吹

  為了不哭大聲笑

  為了不煩大聲呸

  ……

  劉磊出院的時候,鄧佳佳第一次進了他住的屋子。

  其實,鄧佳佳一個多月前就在這個公寓裡住過兩三天,也在三層頂樓,只不過在樓道的另一側。她清晰地記得那幾天發生的事情,當她把自己的行李好不容易找到個地方放好後,天就下起了雨。同屋的女生熟練地把一個小瓷碗放在了地上的某處,當時鄧佳佳還納悶這個小瓷碗的作用,但等到雨勢漸大,她才發現,從屋頂的一個小縫裡往下滲著水,一滴一滴正好滴在這個碗裡。鄧佳佳好像被人言傳身教地告知"未雨綢繆"這四個字的現實含義,她問那女生為什麼不修修屋頂,那女生說公寓管理員一直拖著不管,所以也就找了這麼個辦法先將就著。那晚,鄧佳佳根本沒睡好,不規律的"滴答滴答"聲,還有同寢室某女生聞所未聞的呼嚕聲,讓她心煩意亂。

  第二天,天放晴了,鄧佳佳洗了衣服,晾在了窗前的鐵絲上。等到快要幹掉的時候,一個女生把自己剛剛洗完的衣服徑直掛在她的衣服邊上,有兩件還夾在鄧佳佳的衣服中間。這可把一向愛乾淨的鄧佳佳氣壞了,跟那女生爭辯,可對方好像比自己還有理,聲音也比自己大了很多。鄧佳佳不願把關係鬧得太僵,於是收好自己的衣服,又用水沖了沖,擰乾晾在了自己的床架上,下面還接個水盆,愣在屋子裡把幾件衣服晾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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