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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第八章

  一

  文化是一個無比寬泛的概念,但有關其定義,卻罕有爭議,古今中外,很少有人為此互相噴糞。要知道這世界上有數百億個腦袋,其中的大半都能運作,雖然構造大體一致,但裡面裝的東西卻是千奇百怪,能達成如此一致的共識,不能不讓人吃驚。它的種類相當龐雜,看起來任何東西都能形成文化,比如說人活著就需要吃,於是就有飲食文化,飲食文化的差異會導致水土不服,甚至還導致命案的發生;吃完了不死的話,就需要排泄,於是就有廁所文化,廁所文化的差異會引起黃色幽默,也有可能傷害民族自尊心:02年的時候,有個報導,說是北京三裡屯的一家酒吧,聲稱是老外愛乾淨,把廁所給分了中外,劃出一個租界,特別設置了個中國人與狗不得坐蹲的外國坑,專供老外拉稀排泄。這一搞不要緊,連廁所都跟著崇洋媚外了,一時間風起雲湧,五毛黨和輪子們更是別有用心的互相罵娘、爭論不休。

  有的文化是的確會鬧出人命、鬧成笑話,但有的文化,卻是嚴肅而正經,容不得半點猥褻。殯葬文化便是其中之一,死人比活人更期待安寧,這一點毋庸置疑。有史以來,死人獲得安寧的方式,主要有以下幾種:天葬、海葬和土葬。土葬最為常見,儀式也最為繁雜,會產生一種叫做墳墓的實物。墳和墓是兩個不同的東西,埋棺材的深坑叫做墓,上面堆起的土包就做墳。墳墓這樁事物,不僅寄託了活人的各種感情和永垂不朽的奢望,還有別的作用。其中之一,就是炫耀,用之炫尊卑、耀功勳,明明三尺黃土就能解決身後事,非得勞民傷財,弄得跟個活人宮殿一樣,不奢華尊貴,不磅礴大氣,就絕不咽氣。

  活有錢的人住的地方,會招來樑上君子;死有錢人住的地方,會招來摸金校尉。埃及法老的金字塔,不但被好萊塢意淫過無數遍,更被盜墓者玷污過無數遍,;慈禧太后死後的老巢,更是苦不堪言,被孫老殿給炸開大門,然後洗劫一空,連老佛爺嘴裡的夜明珠都沒放過。還好孫大匪首良心未泯,留了幾條棉被和幾件破爛衣裳,給慈禧這個一代女強人遮了下禮義廉恥。所以說,我認為墳墓之事欠妥,不僅麻煩,還會惹人心懷不軌,遠沒有香堂裡那一尊小盒子來的實在。雖然我的這個認為,有些大逆不道。

  我爸爸的葬禮極其簡單,不是因為我大逆不道的認為而簡單,而是因為他的遺囑而簡單。他要求死後,把自己的遺體捐獻給他曾經就讀過的衛校。人都是這樣奇怪,置身事外時是一個想法,等到事關己身,便立刻像換了一個人,意見立馬與前相左。當媽媽把經過公證過的遺囑,擺到我這個,已經不眠不休一天一夜的失心瘋子面前時,我就更瘋了。我磕著響頭,求媽媽千萬不要這樣做,根本沒空責怪自己是個皮裡陽秋,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可媽媽不答應,任憑我說什麼,任憑我磕得滿頭是血,她也還是不答應。她一句話就讓我妥協了,她說:你從小到大,很少聽過爸爸的話,你知不知道,你讓他失望了多少次?你口口聲聲說,這樣不孝,那樣不孝,難道你違背了他的遺囑,讓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寧,這就孝順了?

  二

  一切儀式和手續完畢,我紮著孝布,和陳小芸還有媽媽回了家。村子裡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年齡大些的鄉鄰,他們除了鄙夷之外,更多的就是憤怒。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那樣看著我,因為我沒有盡孝,沒有做一個兒子應該做的事情。路邊的幾個老點的婦女,都對著我指指點點,其中一個嗓門特別大,我聽的很清楚:老張家怎麼出了這麼一個忤逆不孝的兒子。我沒有任何反應,沉默得低著頭,走著路。陳小芸像是安慰我一樣,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可能是我的不作為和軟蛋相,惹了眾怒。那個老婦女更加囂張了,大著嗓門,對著我嘰裡咕嚕說了一堆難聽的話,讓我覺得我比垃圾還垃圾,比了色還了色。

  我的媽媽卻發出了一聲,聽起來極其憤怒的低吼,然後就朝著,那個叉著腰,迎著風,對著我大噴口水的老婦女,猛撲了過去。老婦女一個錯愕,就被媽媽壓倒在了地上,死命的一陣亂打,誰都拉不開。我記得媽媽以前,也有過一次這樣的少見的憤怒,那時我初二,剛放學回家,就看見媽媽和一個比他高兩頭的男人廝打,她是那樣的憤怒,那樣的兇狠。那時的我,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見,因為她從來都是那樣的溫和,那樣的忍讓,都到了逃避的程度。

  媽媽此前的那次是兇狠是因為爸爸。爸爸晚上去別的村出診,看一個急病人,到了發現門被鎖了。他一著急就要翻牆過去,翻了一半發病人的鄰居發現,當做了小偷。那個人要就是極度的暴力分子,要不就是對見義勇為渴望無比,反正無論爸爸怎麼解釋,他就是不信,把我爸爸打得頭破血流,縫了十幾針。事後這個搞不清動機的漢子,死不認錯,一口咬定我爸爸是個賊,就這樣媽媽憤怒了,兇狠了,如現在一般。

  這就是我的那個老好人母親,怕惹是生非,誰都不敢得罪的母親,為了愛的人卻什麼都不怕的母親。

  那些同心同德罵我、憎恨我的老婦女們,見拉不開狀如瘋魔的媽媽,便又同心同德的敵起愾來。陳小芸使勁的晃著我,說,立子,媽媽被人打了。我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能動彈了,滿腦子都是忤逆不孝、可惡可恥等等此類的字眼,滿腦子都是爸爸的音容笑貌,滿腦子都在想:我把爸爸一個人丟在了那個冰冷潮濕的小房子裡,我是一個路盲,下次我肯定找不到路了,肯定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恍惚的看著陳小芸,她使勁的推了我一把,彎腰撿起了一塊磚頭,就朝著扭打的婦女跑了過去。她大聲喊:滾,放開我媽媽,不然我砸啦。

  我沒心思嘲笑她幼稚的行為,更何況她還真的幼稚,嚇住了那些憎惡不孝子的婦女們。我只是在看那塊磚頭,然後一遍遍的想:要是爸爸還在,這條大街上肯定不會有磚頭吧。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幾乎每個人都帶著戲謔,戲謔我這個不孝子,戲謔我這個,當媽媽被人欺負時,卻需要媳婦出頭的廢物。陳小芸扶著媽媽,朝我走了過來,她一到我面前,就狠狠的扇了我一個耳光。我不疼,也沒去安撫陳小芸的怒火,只是看著我的媽媽。她渾身是土,頭髮零散,髒亂不堪,可面色平靜。她說,小芸把你打醒了沒有?我跪下了,眼淚咕咕的冒,朝著她一個勁的磕頭。磕完了,我說,媽,和我一起回南京吧,兒子養著您,兒子不會讓您再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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