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再見,蔚藍海岸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安宜輕笑:「如果大哥不肯資助你呢?」

  皮埃爾搖著頭:「嘖嘖,這不可能。」

  「沒錯,你會要脅他,譬如,把我的資料曝光給政府調查局。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我的水性很糟,但想來你也發現來到素查島後,我的泳技突飛猛進,不知道在特殊成像下,我的水下輪廓是否也有一圈綠色螢光。」

  她拿著暗藏在懷中的瓷碗,向著皮埃爾的額頭用力擲去,趁他閃避之際,抱著阿簪從半空中十多米高的艙門一躍而出。

  在碧空中,迎面撲來的蔚藍讓人分不清海天的界線,高速的墜落感讓人膽戰心驚。心中並無百分之百的勝算,但坐以待斃淪為人質,更不是蘇安宜的作風。

  她儘量保持筆直的姿態入水,強大的衝擊力讓全身骨骼打散了一般巨痛。如果,如果我的祖先也曾經是這片蔚藍的子民,那麼,請指給我一個前行的方向吧。

  此時從素查島出發的幾艘快艇,都在附近水域尋找著阿簪和安宜的下落。

  「她們不可能去青葉丸。」帕昆開著船,「島上沒有任何一家潛水店曾經出租裝備給她們,難道這兩個人會遊過去?」

  喬不發一語,抬頭望著天邊……

  「那是什麼?」帕昆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群鳥?哦,不,是直升飛機。」他和喬對望一眼,飛速打舵,快船調轉方向疾駛而去。

  蘇安宜被皮埃爾和他的兩個助手環繞,三人均帶了水下推進器,行動快捷,四下完全沒有突破的機會。她帶著阿簪左突右沖,已經感覺疲累,每一次換氣可在水下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手中忽然感覺到掙扎的力量,阿簪微微張開雙目,四肢雖沒有力量,眼神中卻充滿了憤怒和憎惡。不待安宜示意周圍的狀況,阿簪伸長雙臂,飛速扼住了她的喉嚨。雖然來勢兇猛,好在她體力尚未恢復,手腕又被縛著,不能使出全力,否則只怕安宜一口氣上不來就會昏厥過去。此時並不能指望化敵為友,蘇安宜心底苦笑,雖然兩人都成了皮埃爾的獵物,但阿簪並不知道,她眼中自己依舊是敵,情敵。

  她無奈,將阿簪扯到水面:「來不及多解釋了,皮埃爾不是好人,你遊得越遠越好,大哥二哥會來救我的。」

  阿簪將信將疑望過來,安宜推她肩膀:「我的人魚小姐,快走吧!」阿簪弓腰紮入水中,雙腿擺動,幾下便到了數十米的深度,皮埃爾看到,帶了推進器向下追去。無論四十米,八十米,阿簪都可以一氣遊下去,然而人類不能,即使追得上她,再返回時也要做多次減壓停留。安宜略松一口氣,只要阿簪恢復意識,她在海中必然就安全了。然而皮埃爾掏出水下槍械來,揚手間,阿簪便被籠在一片豔麗的火花中。

  大海在這一瞬忽然凝滯了,平靜得波紋不驚,眾人仿佛漂浮在靜謐的太空中,看著阿簪的身體繼續下墜,下墜,直至從視線中消失。海流忽然強勁起來,帶了推進器的三人喝醉酒一樣在水中搖擺。水流激蕩,穿越海底礁石的縫隙,像狂風呼嘯般,夾雜著淒涼尖銳的嗚咽聲。

  「關上馬達!」喬喊了一聲。以海面熟悉的島嶼為參照物,快艇正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疾駛向前。

  帕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喬探身按下制動。「突突」的馬達聲從減緩到消失,而快艇仍保持著高速行駛的趨勢。空中濃雲如墨,雷聲翻滾。

  「見鬼了!」帕昆罵了一句。

  喬將快艇掉頭,向後隨波漂流,只覺波速越來越快。他極目四眺,有逆波而行的魚群,在水中飄蕩的浮標,借著它們的走勢,可見水流並非螺旋般的漩渦,而是從四面八方匯湧向一點。在那個中心點海流直墜而下,水面上便是那艘在浪尖和波谷間跌宕起伏的漁船。鋼鐵的船身似乎被極大的外力下壓,船頭船尾同時翹起,如同一隻巨手按住船身中央,將它如同折紙玩具般隨意揉碾,發出刺耳的磔磔聲。

  帕昆將馬達開到盡頭,勉強可抵消水流的巨大吸力。「我們不能再靠近了,否則一定會被吸進去。」

  空中巨大的雲層如峰巒疊嶂,如同暮色中連綿起伏的巍峨山脈。水下更是一片昏暗,皮埃爾三人帶了頭燈,在搖擺不定的海波中,仍不忘聚攏到蘇安宜身邊,伸手來捉。她想要浮出水面換氣,卻正好游到漁船下方。鋼鐵的船身發出被扭折的悶響,迎面壓下,黝黑的輪廓在她眼中不斷放大。如同磁鐵附近一枚小小的鋼針,以不可逆轉的趨勢向海底墮去。

  皮埃爾的兩個助手無法擺脫巨大的吸力,連呼救信號都來不及遞出,便被強大的海流帶向深不可測的洋底,兩盞頭燈的光束消弭在蒼茫水色中。蘇安宜從船身下方鑽出,尋找幾股水流的間隙,貼著側舷向上遊動。

  「安宜!」

  海水已經湧上漁船的甲板,此時看到她的身影在圍欄旁出現,喬欣喜地喊了一聲。「快,遊到這裡來!」他飛速將一件救生衣用繩索系好,向著安宜甩了過去。水流將救生衣拖曳過去,快艇向著另一個方向開動馬達,將中間的繩索緊緊繃直。蘇安宜揮動手臂奮力遊動,和救生衣之間始終相差兩三米距離。

  「減速,再靠近一點!」喬迅速背了裝備躍入水中,借著流勢來到繩索盡頭,伸展雙臂,一手捉了長繩,一手去拉蘇安宜。

  兩人漸漸靠近,指尖已經觸碰到一起。

  蘇安宜忽然雙腳一緊,被大力拉下海面。回身一看,皮埃爾將錨繩打了水手結,牢牢套住她雙腳。她俯身去解,但這環扣極巧妙,不懂得的人無論如何扯動,都會讓環扣越來越緊。此刻麻醉劑的效力褪去不久,又已經和三人斡旋甚久,蘇安宜體力已然不支,而肺中再沒有一絲餘氣。喬潛入水下,和皮埃爾扭打在一起。蘇安宜略微張口,鹹澀的海水便直灌而下,又是那樣的感覺,血液和浪濤一起澎湃,仿佛每一個細胞都變成了海藍色。肺葉上的氣泡似乎被一個個刺破,每一次都帶來軀體被貫穿一樣的劇痛。喬一拳擊在皮埃爾鼻子上,打掉了他的面鏡,便不再戀戰。他游到安宜近前,忽而一愣,定定地看著她,不過是片刻僵滯,他立刻抽出潛水刀,割開蘇安宜腳下的繩索。

  皮埃爾自懷中掏出手槍來,蘇安宜蜷身推開喬,只聽子彈的爆裂聲,側腹灼燒一般痛,血液在晦暗的海中滲出深褐色的一片。喬探身游到皮埃爾身側,左手扼住他的咽喉,右手利刃搭上呼吸器連接的軟管,猛烈一割。氣泡汩汩而出,周圍的海水沸騰一般。

  皮埃爾雙手淩空亂舞,瘋狂掃射。喬的身體一震,手捂在身前。他和皮埃爾一同被海流帶向深海,立時便沒了蹤影。

  蘇安宜難過得挺起胸膛,想要大叫一聲,聲帶沒有振動,但是卻分明聽到尖銳的鳴響從顱間放射出去。高亢清亮,如遊弋的海豚在呼叫同伴。

  那種靈魂和軀體被剝離一般的煎熬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寧靜。蘇安宜睜開眼,看到自己的皮膚被一層綠色螢光包裹,胸肺間的不適感蕩然無存,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海水不再是蒼茫一片的藍,她可以看清一條條急流的方向,自海面匯向洋底,如同萬千白練。

  她劃了一下水,銀白的光澤自指縫間流瀉出來。張開五指,是薄薄一層天青色的蹼。輕擺雙腳,身體便離弦之箭般竄出去,絲毫不覺水下急流有任何阻力。

  光束自身後投射到洋底,那是巨大的無底洞,海水,光線,沉船,沒有一樣能擺脫它的引力。血液流失,身體開始覺得冰冷,蘇安宜壓緊傷口,向著冥冥深海奮力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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