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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8】

  這天下午,畫室外的籃球場上沒有了席睿南的身影。薄荷本來在生他的氣,但他突然間不再出現了,莫名地讓她心中浮出幾分失落。這天的畫稿也畫得格外讓美術老師不滿意:「怎麼今天的水準退步了這麼多?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薄荷無心再畫下去了,順著老師的話說:「是呀,我有些不舒服,老師我想提前回家休息。」

  薄荷提前離開了畫室,去車棚取車時發現席睿南的車還在,人卻不知哪裡去了。雖然從來沒有明說過,但他每天下午都在畫室外等著她一起回家,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突然間他就不等了,她有種被晾在半道上的感覺。想來是上午數學課因為她生他的氣不給他好臉色的緣故吧?席睿南的個性很強,他們曾硬碰硬地碰過好幾次,顯然這次她又把他給碰惱了。

  不等就不等,有什麼了不起,反正一開始也不是我求你來等的。薄荷一邊憤憤然地想著,一邊氣衝衝推出自己的車子,騎上車拼命地蹬,很快就到了家。

  父親又是開白班的車,七點以後才能回家。她獨自在廚房裡淘米洗菜準備做晚飯,只覺胸腔腹腔裡全是漲漲的氣,漲得難受。突然聽到外面客廳的玻璃窗上有小石子敲上來的清脆擊打聲,敲了一下後隔幾秒又敲一下,誰家小孩這麼無聊?本來就煩躁的薄荷丟下洗了一半的菜,雙手濕漉漉地沖出去張望。憋足了勁要訓上那些調皮蛋幾句。卻見樓下灰濛濛的暮色中立著一道藍色身影,心跳頓時就急促了起來。

  定睛一看,果真是席睿南正仰頭站著,看到她出現他眼睛一亮:「你沒事吧?」

  滿胸滿腹鼓漲的氣頓時像皮球般迅速癟了下去。薄荷一顆心開始撲通亂跳起來,又是驚又是喜,還有幾分莫名其妙,因為他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不解地問:「我能有什麼事?」

  「化學老師讓我幫他批次工作,我批完下來一看你就不在畫室了。美術老師說你不舒服提前走了,我怕你有什麼事,沒事就好。」

  席睿南的聲音帶著微喘,看來他從學校騎到她家一路上騎得很急很快,顯然是很不放心她的「不舒服」。薄荷心裡不由自主地一甜,對他那絲生氣蕩然無存。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喜歡上她的,這一刻他對她由衷的關懷溢於言表。

  「我沒事,就是今天不想畫畫了,所以找個藉口提前走了。」

  「沒事就好。」席睿南似乎只會重複這一句了,聰敏的男生突然間就變得笨笨的。

  薄荷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廚房裡嘩嘩的水聲提醒她還在洗菜,回頭一瞥,水池裡的水都快溢出來了。

  「我還在洗菜,不跟你說了,你快回去吧。」

  席睿南的眼睛裡有著戀戀不捨,轉身欲去又回頭,語速急促語氣堅定地丟下一句話:「我明天來等你一起上學。」

  話一說完,他就騎上車飛快地走了,根本不管她答應還是不答應,是故意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薄荷回到廚房時,水池的水已經溢到了地板上,她拿一塊抹布蹲下去拭水漬,感覺自己的心也溢滿了,被歡喜和快樂溢滿了。

  深秋的早晨,起著薄霧。

  薄荷騎著車出門上學時,遠遠地就看見社區門口,乳白色薄霧中一團影影綽綽的藍。席睿南真的來等她了,心跳不由自主地一頓。

  走近,再走近,薄霧中的藍色漸漸顯出清晰輪廓,藍衣藍褲的少年跨騎在藍色山地車上,修長的左腿斜斜撐地,耳中戴著MP3的耳機,似是專心致志在聽音樂。但她剛一走近,他就馬上感覺到了,扭頭準確地看向她的方向。

  薄霧絲絲流動,空氣清冷如水。因為時間還很早的緣故,社區門口看不到一個人。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他,隔霧相看。他的眼睛在白霧中特別漆黑,烏晶石般明亮閃爍著光芒,唇角有一絲淡淡的赧然微笑。

  再一次,薄荷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低下頭,她不好意思看他,只是逕自騎著車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擦過去。

  席睿南也不叫她,只是唇角噙笑地跟在她身後。她以前總是動不動就瞪他,現在卻不好意思看他了。再沒有經驗,他也知道這是好現象,一個女生見到一個男生羞答答的,無論如何總勝過她凶巴巴的。喜悅頓時如風帆般在他心中鼓漲起來。心情愉快的他一邊聽著MP3一邊輕輕隨著音樂旋律吹起了口哨,清脆動聽地應和著枝頭早起的鳥兒鳴叫。

  聽他那樣動聽的口哨聲,和他一起穿梭在乳白色的霧氣中,薄荷覺得這個薄霧的清晨仿佛變成了一顆巨大的棉花糖,處處是甘甜的、柔軟的。

  秋寒愈來愈濃,終於濃成了冬。

  深秋的一場雨淅淅瀝瀝落下後,氣溫馬上就直線下降。清晨的白霧帶著令人瑟縮的寒意,太陽似乎被幽禁了,躲在陰雲後不肯露面,與其相反的是冷空氣四處橫行。

  安然最誇張,氣溫一降就馬上帽子圍巾手套全武裝上了,她說她最怕冷,最痛恨過冬天。薄荷也是如此,夏天多好呀!不用縮手縮腳地凍得直哆嗦。冬天尤其是騎車上學時最痛苦,北風如刀鋒,穿透重重衣服直刺皮肉,甚至能寒到骨子裡去。每次騎到學校後全身都要僵了,特別是一雙手,戴兩雙手套都沒有用,十指冰冷僵硬。

  所以天一冷下來,薄荷就想不再騎車上學,想改為乘公車,以免受凍。不過,那樣的話這個冬天就不能再和席睿南一起上學放學,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繼續騎車。

  儘管什麼也沒有說,薄荷與席睿南卻彼此心照不宣。他天天早晨等她一起上學,天天下午等她一起放學。雖然總是一前一後地騎著車,幾乎不說話,卻有絲絲縷縷的甜蜜感,如同透明的空氣般無所不在。那是薄荷從未有過的感覺,世界仿佛突然間變成了甜的。

  薄薄初冬,一樓的畫室格外陰冷潮濕,薄荷越坐越冷,手凍得幾乎握不住畫筆,不止她一個,其他來加強練習的幾個學生也都跺著腳喊冷。美術老師便說:「好吧,今天一人交三張素描上來就可以走了。」

  以往要五張,今天只要三張就行了,美術老師已經是開恩了。她說完就回到辦公室去了,老師的辦公室裡有取暖器。畫室裡的學生們急著回家,都草草地畫滿三張,完成任務後往辦公室一交便走人。薄荷也想如此,可是她實在是手冷,畫出來的畫稿自己都看不過去,實在不敢往美術老師那裡交,於是捧著茶杯去開水房打了一杯開水回來焐暖了手,然後再繼續畫。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別人都走光了,畫室裡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唯一陪著她的,是隔窗籃球場上籃球的拍打聲,聲聲入耳。她朝著窗外望去,席睿南居然脫了外套,就穿著一件藍襯衫在那裡獨自打籃球。天呀,他怎麼那麼不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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