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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睡著了,沒有聽清清醒的你在我沉睡之後說了什麼。真的沒有聽清。

   你說你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總是很大聲叫我的名字,前面的人都回過頭來沖你笑,以為你在叫他們。你說你一直這樣叫著,你希望有一天,我就走在人群裡面,你大聲喊出我的名字的時候,回頭看你的剛好是我。

  你為何要這麼固執。今天你不要我,以後我清醒的時候永遠不可能是你的了。

  方教授打電話說他在分校,元旦才能回來。方方也快期末考試了,希望我抽時間過去督促他。我只好把《文學概論》、《世界文學》塞進紅色的米奇包裡。一個處分就讓我成為一個胸懷大志的人。六十分萬歲已不是我的口號了。

  走在去方教授家的路上,風像個發情的母貓,張牙舞爪,似乎想把我撕碎。我喜歡冬天。確切地說我喜歡陰鬱的冬天。太陽光太耀眼,總是把我的影子拓寫的過分清晰,這讓我覺得不安全。可我命中註定屬於夏天。夏天是我的出生,可夏天不是我的季節。我問過為什麼我不屬於冬季。這是個讓大人鬱悶的問題。我還是一貫的不懂事。

  我喜歡寒冷的風劃破城市的臉。人們只會因為有了疼痛才有知覺。

  冷空氣讓我的節奏快起來。花二十分鐘步行到方教授家的樓下。我只摁了一下門鈴,門就開了。方方穿一件米色的休閒服,褲子是淡淡的迷彩。都是從邦威店裡買來的。渾身上下的棉布讓人覺得柔軟。

  小老師,我的衣服好看嗎?

  我注意到方方的臉。微微發紅的臉半仰著,等待著我的回答。我點點頭。方方是個漂亮的孩子。再過十年,他一定是個英俊的男人。

  他長得像他爸爸,清秀而又有些靦腆。

  突然記起方教授戴眼鏡的樣子很好看。他身體一直很好。站在他面前,會有種逼人的感覺。他上樓的時候,總是兩步一跨。蹦蹦跳跳的,像個精神十足的孩子。這讓我覺得他很有魅力。私下裡,我總是拿他與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男作家相比。有時我會把他當成那個過了四十歲生日的男作家。我的錯覺的確很可笑。

  茨威格的那個短篇我讀過很多遍。我喜歡那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她也在倫理的城門之外遊蕩,但在她心中,有一個寓所,那就是那個上樓兩步一躍的男作家。很難想像一個女人,對一個自己始終也得不到的男人,有那麼癡情的愛。

  意識到我想得多了。我看看方方,他正好奇地打量著我。小老師,你有心事嗎?我慌忙搖搖頭。方方說,小老師我給你彈首老柴吧。他走向琴凳坐下來。柴可夫斯基的音樂輕輕地從這個純淨的孩子的指間流淌出來。想起他形容這架名貴的鋼琴,像口上好的紅木棺材,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方方的鋼琴彈得不錯。優美的音符隨著他手指的一起一伏輕輕漾出來,溢滿了整個屋子。這是我第一次聽方方彈鋼琴。本以為他討厭爸爸給他加的這些額外的負擔,可他還是認真地去做了。他說他沒想過要當鋼琴家。不是每個人都有鋼琴王子郎朗那樣的天賦的。我說方方你真棒。他開心地笑了。他的笑容清澈得就像泉眼深處那股譁然流動的水柱。

  方方,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嗎?以後也許我就不會來了。我故作輕鬆地說。本來沒打算跟他說這些。但在這小傢伙面前,我不會用欺騙了。方方的手指停在琴鍵上,音樂停止。小老師,為什麼?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小老師已經大四了。過完年就要實習,去找工作,沒有時間來陪方方了。我坦白交代了事情的原委。方方撅著嘴,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的眼睛差點濕潤起來。

  萬事都是以喜劇開頭以悲劇告終。沒有人能改變。這是亙古不變的永恆。相識分離相戀失戀結婚離婚出生死亡。喜氣洋洋的開始,淒淒慘慘的結束。這中間,有什麼是我們可以改變的呢?

  方方,不要難過了,我會陪你度過今年元旦。我拍拍他的頭。我把他當成我小小的懂事的弟弟了。他們都沒有媽媽。他們只有整天吃爸爸忙碌地燒出來的粗枝大葉的飯菜。方方甚至比我弟弟可憐。有家不能回與無家可歸相比,前者更具悲劇性。

  小老師,你放假不是很晚的嗎?你陪我直到你放假好不好?方方還是一臉愁苦。

  方方聽話,老師要回學校考試,要收拾回家的東西,要聯繫實習的學校。老師真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我知道了!小傢伙從琴凳上站起來,徑直進了臥室。他拿起一本英語書認真地看起來。這個孩子,他的學習已不需要別人操心了。

  小老師,你以後會回來看我嗎?我看見方方漂亮的大眼睛亮閃閃的。

  我會回來看你。我會的。

  走出方方的房間,我聞到了一股傷感的味道。這個眼神清澈的孩子,他是我的天空中那顆閃亮的流星,他是我的天使。這段經歷,將會是我感情大陸上那清晰的島嶼。它將停留在我記憶的某個角落,永不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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