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找誰去告別(26)_李子悅

二十六

　　※ 拾貳

　　李小魯從一路哐當過來的轟鳴聲中，漸漸醒了過來。

　　六點五十八分。李小魯跳下了火車，徑直上了紅旗廣場。廣場周圍的建築物依舊混亂不堪，生活和建築垃圾隨處可見，散發著陣陣惡臭，簡陋的工棚一個挨著一個，似乎一夜之間這裡又能豎起一座讓人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樓來。

　　費盡周折，李小魯冒著一塊磚頭掉下來的危險，總算在人忍無可忍的限度內找到了那刷滿白色塗料的小洋房。遠遠望去，趙彬彬家的這座民國時期的小洋房在烏煙瘴氣的風塵中就像是一隻行走在沼澤地上面的丹頂鶴一樣，突兀醒目。

　　李小魯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只可惜大門緊閉，露出一行很小的紙條來，風一吹，上面就顯現出"主人暫居他處，來客原路返回"這麼一行更小的字來。

　　李小魯看了一遍又一遍，風把他的臉都吹疼了，他還沒打算原路返回，目光不停地遊弋在"他處"二字上面，但很快他的目光又縮小了範圍，直勾勾地只盯在"他"上面了，這個字刹那間在李小魯的腦海中漫幻出一幅關於自己的圖像來，並使自己的眼睛一亮，心頭一顫，隨後他走出了明天即將拔地而起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樓，漸漸地上了馬路，要了一輛的士，李小魯便旋風般地駛離了廣場，駛向趙彬彬的幻影中。

　　床單還待在趙彬彬纖細的腰際嗎？又是香噴噴的番茄湯吧？李小魯沒能夠再繼續想下去，他被的哥索要車費的手推回現實之後就摸起口袋把所有的想入非非重新塞進了密不透風的腦殼裡，掏出錢來，下了車。

　　他不敢走得太快，生怕一不小心把懷裡的玻璃跌出來，那裡面泡著的是從北京摘來的紅葉，或者說那可是他的命啊。可越是這樣小心，他就越怕出事，似乎草叢中猛然躥出來的一隻雙目失明的蚊子也能夠把他撞個人仰馬翻、瓶破水流。

　　李小魯感到很累，十步之內歇了兩歇，其中有一歇還差點做起了夢，要不是秋天的蛙鳴及時提醒了他，這夢說不定還要做多久呢。

　　現在再拐過一個彎就到雨花二號了（李小魯不管住在哪裡，千篇一律都叫雨花二號），在拐彎之前李小魯突然對秋日正午的陽光表現出了孩童般的興趣，頭直直翹著，一動不動，海藍色的雲朵在他的頭頂上浩浩蕩蕩地經過了一批又一批，都未能扭動他的脖子，使其低下頭來，直到天空中不合時宜地飛過的一群亂轟轟的麻雀，遮擋住了他漸漸模糊的視線，才極不情願地放下頭來，歎了口氣說要是拿個彈弓來就好了，然後繼續往前走，但依舊不肯加快腳步，若無其事地踢起路旁的石子，竟不怕跌到在地上，要了自己的命。

　　註定發生的不管怎麼拖延終究還是要發生，李小魯自從下了火車之後一直擔心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李小魯一打開房門便陷入了深深的失望之中，水龍頭依舊滴滴嗒嗒地叫著，就連桌布上的煙灰還痕跡分明地癱在那裡，只是腰纏床單的那個女人不見了，代之以一切能刺痛李小魯乾澀的雙眼的冷冰冰的東西。

　　他沖了進去，翻箱倒櫃地想找出點關於趙彬彬的任何東西來，可是最後他還是失敗了，他佈滿血絲的雙眼，依舊得不到半點滋潤，他倒在了和趙彬彬曾經熱血沸騰地躺過的沙發上，感覺到他的心被掏空了。

　　使李小魯真正從虛幻中解脫出來的是鬧鐘聲。這鬧鐘以前也一直在這個時候響過，只是以前的這個時候李小魯都潛伏在現實的空氣中不是忙著趕稿子就是在平面鏡裡研究自己的形象，所以時至今日才算肯定了這台鬧鐘的存在。鬧鐘的鈴聲在瞬間又讓他想起了電話的鈴聲，或者說他記起了趙彬彬給他的那個約定。

　　在暗自的埋怨聲中，在又一次空中樓閣的架構中，李小魯撥響了久違的電話。

　　"我回來了。"李小魯一口氣說了下去，"你要的紅葉我也給你帶回來了，你在哪裡啊？"

　　"我現在有點事，九點鐘的飛機，等我回來好嗎，"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補充道，"記得要用水泡好。"

　　"你去哪？你怎麼了？"李小魯對趙彬彬後來的補充置之不理，一個勁地問。

　　"我現在心情很差，我想找個地方散散心，把過去的一切都洗掉，舟山可能比較適合我吧。"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要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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