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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想睡,想睡的**從來沒有強烈,不只是為了驅趕疲憊,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比如初戀愛情的死去,還有那似真似假的八百萬。

  現實如此殘酷,希望醒來時,那些令人窒息的煩惱,全都不在了。

  睡覺只是一時的解脫,但是該來的總會來,比如惡霸硬塞給你的債務。

  東子思來想去,只有躲著鄧壟,希望他自己忘了這無中生有的八百萬,放他條生路。

  戰戰兢兢過了兩個禮拜,鄧壟的人也一直沒有出現,風平浪靜的,東子懸著的心,也暫時放下來。

  這鄧壟身邊有的是人投懷送抱,想來他也覺得不必要找個員警麻煩,把那些歹念放棄了。

  東子在學校做臥底接近個男生,這晚接受男生邀請去了一個宴會,本來他想吃頓好的,結果蒼天作弄他,又碰上了自己最不想見的男人——鄧壟。

  東窗事發,雖然有師姐方亮亮救駕,但東子好不容易安穩的心又晃晃蕩蕩起來,端盤子的手發抖起來。

  鄧壟見四下無人,陰著笑湊到他耳邊吹熱氣,「多吃點,你可是欠債的人。」

  看起來這姓鄧的就跟蒼蠅似的盯上他了,東子反而豁出去了,猛然抬頭反駁,「姓鄧的,陷害警務人員可不是小事,哪怕你是皇親國戚,我艾東行得直坐得正,理在我這邊,我不怕你。」

  說話間,小身板挺了挺,一副正義昂然不畏□的樣子。

  這張假裝勇敢實則膽怯稚氣的臉又讓鄧壟心裡頭的爪子撓了一下,笑得玩味,「嘿喲,這年頭警務人員的素質有待提高啊,這又賭博又賴帳的,可讓我們做老實買賣的小老百姓怎麼好?……艾警官還挺健忘,要不然哪天我把監控錄影調出來讓你回憶回憶?你要實在回憶不了,那也好辦,讓你們譚局幫你一起回憶,讓他人家給我主持個公道。」

  鄧壟笑嘻嘻,說出來的話實在夠冷冰冰,成功地把菜鳥小員警艾東唬住了,人說小賭怡情,他平時也愛跟哥們幾個玩幾把,挺謹慎的,哪知道如今怡情出大禍來,還涉及到自己的前途,要是讓老譚知道自己欠鄧壟那麼多錢,而且還是犯渾欠的,人家黑社會的後代,一口賴定自己欠了,那就是沾了一盆髒水洗不掉了。

  再說自己要真讓老譚知道他欠了人家八百萬,那他在警局也就沒法混了,肯定頭一個被當做間諜分子,你想啊,欠了錢就要幫他做事抵債,他一窮二白的窮光蛋,能有什麼還?最後還不是得賣情報嗎?

  不行,千萬不能被老譚知道,東子當下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鄧壟沉聲道,「我們倆的事你別扯到別人,你……你也別太欺人太甚,」他抬起頭來,眼睛晶晶亮,語氣發狠,「惹急了,我……我什麼都幹得出來。」

  鄧壟也不退縮,不以為然地笑笑,冷哼一聲,冷笑道,「不好意思艾警官,對你你們這些自作聰明的員警,還是要欺負欺負,你們才知道我們生意人的難,對不住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後會有期。」

  然後鄧老闆朝東子舉了舉杯,挑釁地走開了,留下東子一人在原地無所適從。

  他在心裡委屈叫囂著:老子就是個領薪水的小嘍囉,你不爽找頭子發洩去啊,你沖我玩什麼陰謀啊,我容易嘛我!!!

  不得不說,艾東同志犯糊塗了,還真被鄧壟要跟員警對著幹的言論給誤導了,這一刻他忘記分析了整件事情的本質,本質是什麼呢?本質就是鄧老闆想睡他,現在的壞人也學聰明了,總體來說,當今社會,員警作為社會秩序的維護者,除了國家機器本身,誰都無法撼動其地位,這本來是十分遺憾的事情,但作為起家于黑道的鄧家,自有其創新之處,幹不過員警,那就睡了他們吧,所以說,鄧家的長女睡了警察局長,而鄧壟呢,自有他的追求。

  一把撕開他筆挺的警服,露出他白花花的胸脯,壓倒他,讓他顫抖,讓他求饒,讓他擺不了員警譜,那是多麼活色生香的畫面啊。

  想到這,看著遠處面色蒼白的年輕男人,鄧壟鄧老闆的口水都要滴到草地上了。

  天色正好,魚兒上鉤了。

  這晚任務完成的很順利,本應該高興的,但是艾東心裡無端煩悶,頭一次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莫大的懷疑,那種年少時投身警校報效人民的熱情開始消散,像是被潑了盆水,人也有些恍惚。

  利用一個男孩的善良,毀壞純真的友情,他是那麼的無辜,而假如他不做員警的話,也就不會遇到這樣令人良心不安的事,並且也不會遇到像鄧壟這樣可怕的男人,欠下一筆幾輩子都還不清的糊塗債。

  艾東回了他那五十平的小家,七十歲的外婆已經睡下,老人家睡眠淺,見門口有動靜,知道他回來了,亮著燈咳嗽了兩下,佝僂的背出現在門口,臉上是關切和藹的笑,「東子,回來了?餓了嗎?要不要外婆煮點夜宵給你?」

  東子見到老外婆臉上布著皺紋的笑,那關愛的眼神讓他心裡一陣心酸,嘴裡還泛起苦味,卻還是撐著笑出來,「不用了外婆,我在外頭吃飽了。」他向屋裡望瞭望,「我媽睡了?」

  外婆緩緩點點頭,「睡了,睡了。」

  東子「哦」了一聲,扶著老外婆纖細的肩膀,細聲說,「那我進去看一眼,您也快睡,明天我放假,帶你和我媽出去公園轉轉。好不?」

  「好好。明天天氣好,你媽肯定開心。」

  外婆笑得挺開心,東子也跟著開心笑,這個時候,他才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這個家唯一的支柱,就是天塌下來,他也要為外婆和他媽,頂起一片天。

  昏黃燈光下,東子他媽睡著時的臉很平靜,東子給她掖了掖被角,又給外婆掖了掖被角,這才關燈走了出去。

  他走到自己房間的窗邊,打開窗,不大抽煙的人,難得拿出根煙來,皺著眉點起來。

  沒開燈,火星在夜色裡亂跳,劃出幾道惆悵的弧度。

  說起來,他媽這樣癡癡呆呆快十年了。

  大概是愛得太深,他爸車禍撒手走了以後,找不到逃逸司機,家裡的擔子一下子落到她媽身上,他那時不懂事,天天想著要找到害死他爸的兇手,常常蹺課在馬路上轉悠,就希望老天幫他一把,找到那個元兇。

  結果老天沒有幫他,反而害他,有一次橫穿人行道的時候,被一個醉酒駕車的司機給撞了,胳膊小腿骨折,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住院那一會,她媽終於有些不正常了,整夜整夜的不睡覺,害怕馬路,聽到喇叭響就慌亂,平時又沉默地可怕,一下子讓人很陌生。

  後來就瘋了。

  每天癡癡呆呆,安靜面無表情地坐著,手裡是他爸的照片,好在沒有攻擊性,情況好時會記得他的名字,情況不好時就會一動不動整天不說話,抱抱他,她會笑笑,望著遠方出神,大概是在思念他爸。

  艾東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其實他算是外婆養大的,他還有個阿姨,經濟條件不錯,時常接濟他們,大學就是阿姨供他讀的,他心裡感激不盡。

  之所以讀警校,一方面也是他爸的事上給了他一些刺激,知道只有員警才能出來為孤兒寡母主持公道,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福利好,說到底,他擔子很重。

  所以工作兩年,別的哥們是月光族,工資到卡上了不花難受,他呢,大部分取出來放到另一張卡上,小心地存著,畢竟外婆母親年紀大了,住院的錢必須備著。

  他愛美,愛潮,好在有個兄弟開潮店的,給他進貨價,他一個季度也就買來幾件,換著穿,心裡挺美。

  他家那些事,最親近的兄弟都知道,但是大家都約好了似的,賭錢讓他贏,出去花天酒地也不挑太奢侈的,有幾次貴的,他們搶著付,便宜的時候,就把他踢出去買單。

  兄弟們的心意,他心裡跟明鏡似的,都知道。

  他艾東一輩子遇到的幾乎都是好人,所以遇到一個鄧壟這樣蠻不講理的惡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歎了口氣,掐滅了煙,把自己扔到床上,告訴自己先忘記所有的一切,睡一覺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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