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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劉冉冉對我的冷漠很不理解:「就算她當初再怎麼對不起你,她現在人都死了,你難道不希望她能走得安心點嗎?」

  我又點了一根煙,這回我沒有吸,靜靜地看著一根煙燃盡,我把煙頭扔到地上,我內心異常平靜。

  我突然很可憐那個女人,我的母親,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四十幾年,大半生的風光也遮掩不了死後的淒涼,她作為一個曾經活著的人,死得太失敗了,唯一記住她的,也許就剩下我這個記恨著她的兒子。

  我默默地站在醫院的走廊裡,我不想說話,每說一句話,我的胃裡都會抽搐一下。我有些恍惚,我甚至有種想沖進太平間裡臭駡的衝動,我想拽著我母親的頭髮質問,你丫怎麼就死了,你丫給我起來,你丫再趾高氣揚地甩我一巴掌,你丫以前的那些橫勁神氣都到哪去了?

  但裡面躺的只是一個乾癟的沒有頭髮的女人,她死於癌症,早就在化療時掉光了頭髮。

  突然,毫無預兆地,我蹲在牆角,捂著臉,哭了。

  我渴望了二十多年,我一直在渴望這個女人的愛,我報復性地離開她,報復性地和不同的女人上床,我報復性地墮落自己。哪怕是在她打電話說要死了的時候,我依然堅信這個女人會強悍地給我一個報復她的機會,我以為她能活下來,起碼應該彌補我這二十多年來缺失的母愛。我不敢相信,記憶中的那個女人真的就這麼死了。我的母親,我唯一的親人,那個曾經在小時候牽著我的手一起過馬路的女人,又一次無情地拋棄了我。

  我的眼淚越來越氾濫,無法克制,像是要把我這二十四年的眼淚都補回來。

  七歲的那年,第一個燙痕後的那個晚上,那個女人坐在床邊望著我的傷口失聲痛哭,她一邊給我擦藥膏,一邊重複地輕語,對不起。

  她的眼淚滴在我的臉上,暖暖的。

  我假裝熟睡,偷偷地睜開一條眼縫,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臉,無盡的溫柔。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我在壓抑的情緒中走不出來,一時間竟忘了劉冉冉的存在。

  我紅著眼走出醫院,劉冉冉追過來叫住了我:「丁安,你先別走,我剛剛幫你去領了你媽的遺物。」

  我看了看所謂的遺物,少得可憐,一封信,一張保險單,保險單上的受益人一欄,寫著我的名字。

  我心裡又一次湧起一陣酸楚,一個人的一生到了最後也就剩下這麼點東西,輕飄飄的兩張紙,一張紙上是字,一張紙上是錢,空洞得感覺不到一點重量。

  劉冉冉小心翼翼的神情讓我很不自在,我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虛弱,讓人同情。我恢復了冷漠,接過保險單,然後把那封信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劉冉冉詫異地看著我:「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信裡面的內容?那是你媽最後想對你說的話。」

  「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說的,無非就是些肉麻煽情的話,一點價值都沒有。」我冷笑,揚起手中的保險單,「還是這個來得實惠,她這輩子總算是為我做了一件好事。」

  劉冉冉表情複雜:「有時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我輕蔑地笑道:「我用不著別人懂,我說過,你要是不習慣就趁早滾蛋。」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劉冉冉沒再追上來。

  其實我說完那些話後,心裡就後悔了,我覺得此時的自己的背影,一定特別像一個裝B的傻×。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和行動,我忍不住地去傷害這個女孩,我忍不住要通過傷害別人來鎮定自己。我害怕信裡的內容,我害怕自己看完後再一次陷入窒息不能自拔。

  我需要靜一靜,一個人。我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回到家,我一頭倒在床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就像是剛做完一個長長的夢,我努力想去回想我媽的模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傍晚的時候,我接到了米朵的電話。

  「你在哪?」電話裡的米朵似乎很焦急。

  我很不耐煩:「在家,睡覺。」

  米朵急得有些大舌頭:「你現在……醫院……快來。」

  我一聽到「醫院」這兩個字,頭都快炸了,生硬地打斷米朵:「我白天剛去完,現在不想去,以後也不會去。」

  米朵在電話裡大吼:「你渾蛋!」

  我的脾氣也上來了:「你罵誰渾蛋呢?我他媽今天早上剛去完醫院的太平間,我媽死了,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我警告你少惹我。你有什麼資格在這罵我渾蛋?咱倆現在到底誰渾蛋?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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