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唱給你聽(62)_水族

六十二

　　兒玉教授在北京的最後一天，有一下午的空閒，慕顏幫她安排好機票事宜，陪著她在賓館閒聊。

　　兒玉教授看著她，忽然說：「我要有個你這麼大的女兒就好了，」

　　她說這話時顯得非常溫柔，慕顏不禁有些感動，不假思索地問：「兒玉先生，您的孩子還很小嗎？」

　　——她看起來雍容典雅，大概五十歲出頭的樣子，孩子還沒自己大，那結婚得多晚啊。

　　兒玉教授搖搖頭，頓了頓，平靜地說：「不，我沒有結婚。」

　　慕顏臉頰發燙，趕緊說：「啊，非常抱歉，先生。」

　　但是她也感到非常詫異：在日本，在兒玉教授年輕的時代，獨身？簡直不可思議！

　　兒玉教授拉住她的手，微笑說：「你不必抱歉……只是，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我們都是女人，看到她有個這麼大的好女兒，又細心體貼，要不羡慕是困難的。」

　　慕顏囧。

　　對她來說，在宿舍裡和那幫惡女互相吹捧是一回事，當面收聽長輩的誇獎是另一回事。後者總讓她覺得不自在。

　　「先生是為事業繁忙，才沒有精力考慮成家嗎？」慕顏看出兒玉教授似乎有就這個話題聊下去的意思，小心地問。

　　兒玉教授再次搖頭：「不是，是錯過。」

　　「錯過？」

　　「是的。先是錯過了合適的人，在追悔和自責的時候，又錯過了合適的時間，就這樣到現在了……」

　　接下來，她講了一個幾乎是發生在小說裡的故事。

　　那是在1970年代初期的日本。

　　美麗的兒玉千代正在東京大學讀書。雖然有一些優秀的青年追求她，想要和她談戀愛，但是她都拒絕了。

　　所有的少女都有一個風光旖旎的夢想。攻讀日本古典文學的兒玉千代更富於幻想，也更執著。她想要的戀人必須給她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而身邊這些圍著她轉的人不能讓她找到這種感覺。她寧缺勿濫。

　　有一段時間，流行一種筆友活動。兒玉千代被同學拉著參加，就這樣結識了一名駐防沖繩的軍人。

　　這個名叫不破的年輕士兵和千代一共通信兩年。剛開始，只是他信中偶爾附上的那些清雅優美的俳句讓她驚奇，她沒想到一名軍人能有這樣的筆墨。不破解釋說，他也是從小就喜歡讀書，尤其愛看俳句，對松尾芭蕉等人的作品幾乎爛熟於胸。

　　後來她對他的生活、他的性情，都越來越瞭解。他寫來的書信，把一個活生生的年輕人安放進她心裡，他在她心裡點燃了某種激情。

　　她和他甚至互相交換了照片。兒玉千代看到的是一名既風姿秀雅又英挺俊俏的年輕人，簡直就像戰國時期的森蘭丸那樣完美，那正是她夢中情人的樣子。不破則在回信中不吝筆墨，百般讚美千代的容貌。

　　終於有一天她承認自己愛上了不破。那時候她臨近畢業，即將去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讀博士。她猶豫是否應該去看看不破，但是又覺得兩個人不過是紙上的交情，以前從沒打過照面，只怕一朝聚首就會破壞心中的美好感覺——萬一現實中見到的人是個滿口俚語的粗魯漢子呢？

　　兒玉千代後來直接去了普林斯頓，但是她在那裡寫給不破的信都被退回。等到她從美國返回日本，到早稻田當老師之後，再跑去沖繩尋找不破，卻被告知，他退伍很久了。關於他的下落，很多種說法：有的說他回了老家北海道的一個小漁村繼續當了漁民，有的說他在關東某個城市當員警，也有說他就在福岡做消防隊員，甚至也有人說他去了京都上大學。

　　千代夢想著奇跡的發生，認為總有一天她會和不破見面。

　　她帶著古典小說中那些女主角一樣堅忍不拔的執念，就這樣繼續獨自思念、期待和尋找了十年，直到80年代中期。到她終於決定面對現實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很難找到合適的人結婚了。

　　那是在20多年前的日本，比她年輕將近10歲的巨星山口百惠尚且要在1980年事業如日中天且之際，以21歲芳齡急流勇退嫁作他人婦；此時已經年近40的女學者兒玉千代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獲得美滿姻緣——她也不是能夠隨便湊合的人。

　　她不但已經錯過了不破，也錯過最好的年華，更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慕顏含淚聽兒玉教授講完了不婚的前因後果，此時又駭然發現一件事：她在抽煙！

　　一向顯得沉靜優雅的兒玉教授居然在她面前吞雲吐霧！

　　——這麼風塵味十足的事情，不是叛逆小太妹和娛樂圈女人才有勇氣做的事嗎？

　　她承認她被兒玉教授熟練的姿勢雷到了。

　　「人有時候需要給自己一個機會，」兒玉教授不僅大大方方抽煙，接下來還喝酒，甚至也給慕顏倒了小半杯——還好那是堪稱繾綣溫柔的紅酒，她能勉強沾唇；要是烈酒，除了老爸老媽威逼利誘，其他任何人倒的她也絕不會碰。

　　「是的，兒玉先生。」慕顏低聲附和。

　　「……也更需要勇氣。」兒玉教授舉杯，和她輕輕碰了一下。

　　「祝您身體健康，永遠開心。」慕顏下意識地說了句應景的話。

　　「希望我的這一段經歷，能夠提供給你一點經驗，」兒玉教授淺淺地微笑，幾乎是帶著愛撫的神色看著她，「……和教訓。你正處在我剛開始和不破通信的年紀。」

　　慕顏誠懇地領受了她的好意：「……謝謝您，兒玉先生。」

　　慕顏再次進遊戲的時候，距離她上次下線已接近三個星期。

　　遊戲中的好友照例吵吵鬧鬧地對她發了點兒小脾氣，之後又痛快地和她一起任務、副本或者幹點兒別的，但是雲雨第一人居然沒有線上，這對她來說是一個意外。

　　之前很少有她上線而他不在的時刻。她一般下午沒課，他都是知道的。

　　第二天，她正在做門派任務的時候，忽然看見系統提示：你的好友雲雨第一人進入遊戲了。

　　下一秒鐘，她就收到了他的資訊。

　　私聊[雲雨第一人]：啊，你在啊。

　　私聊[骨子裡纏綿]：掛機人不在……

　　私聊[雲雨第一人]：汗，居然跟我玩這個。我可知道你基本不擺攤的。

　　私聊[骨子裡纏綿]：貌似很瞭解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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